看过的古装剧不在少数,《琅琊榜》却能称得上是迄今为止让我觉得最压抑的一部影视作品。而压抑的原因不在于故事的结局不符合自己的审美理想,也不是常见的没有达成个人的感情需要,而在于它从始至终的“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谋篇布局,更或是贯穿全剧的沉郁情怀。
这是一部分不清悲喜的作品,可以说直到剧终我都无法判定这究竟是喜剧还是悲剧?或许是源于它太过于悲凉,亦或是这段故事过于苍茫,当梅长苏完成了他所有想要完成的梦想,旁观的我却无法在回顾中为他大笑一场。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琅琊榜》虽架空历史朝代,“服为盛唐,器仿雅宋,礼随秦汉”寻不到南北朝影子,但剧中通过梅长苏所折射的内涵,便足矣称得上是一部可以反思的历史。
谁能想得到,曾经的那个剑指沙场的少帅,变成了文静淡然的书生,曾经那个不畏冰雪的小火人,变成了冬着狐裘,不近冰雪的病弱之人。
“七万男儿,天地为墓”,十二年前浩劫让赤焰男儿因奸佞陷害而含冤葬身梅岭,而少帅林殊途经地狱之门,历经至亲尽失、削骨易容之痛,化身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盟主梅长苏。死于赤焰,生为冰雪,他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骄傲张扬争强好胜的将门虎子;不再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从未曾隐藏自己内心任何一丝情感的赤焰少帅林殊。他变成了起眉浅笑他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没有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的梅长苏;他变成了拥裘围炉,闪动着沉沉眸色,算计险恶人心的苏哲;他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不见丝毫鲜活气息,他的手指永远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幽凉。“那是曾经跃马横刀的手,那是曾经弯弓射大雕的手。如今,弃了马缰,弃了良弓,却在这阴诡地域间,搅动风云”。明明已经气若游丝,每日却要殚精竭虑;明明沉冤得雪,扶得贤王上位,本该是功成名就、退隐山林,却要束甲出征,带大梁军队平定北境狼烟。琅琊榜首油尽灯枯耗尽心血而死,赤焰军旗漫漫,梅岭风雪浩瀚,悲音为谁而鸣?
梅长苏的结局着实让人心痛,可是谁有能够说他最终选择的不是他想要成为的自己?为了亡魂,为了旧友,为了生死相依的兄弟,他一点点的将自己生命凌迟。为了明辨忠奸,为了匡扶正义,为了水深火热的百姓,选择死亡时他毅然决然。明知道最终的结局依然选择去战场,而这样的决定无异于接受了一场自杀。记得关于自杀的论断加缪有着这样的理论,他说自杀有两种:生命的偶然自杀和必然自杀。偶然自杀如破产、失恋这些可以劝阻的自杀,而必然自杀,是生命的必然断裂,是精神上的死亡,对规律、世界、绝对自我的放弃。梅长苏的“自杀式死亡”显然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即无法劝阻同时也非精神上的自我放弃,他做回林殊重回沙场的选择无疑是生命的另一重升华,而这样的蜕变更让我们看到了梅长苏第二层皮肤下未曾面目全非的赤子之心。“生命需要谎言,过程是谎言破灭的过程。生命需要祝福,而祝福的话往往就是谎言”。就像面对这样的结局我们有着一万种的不甘愿,哪怕我们还幻想梅郎能够活下来,可是面对现实依据只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
梅长苏的一生对得起苍天大地,对得起庙堂江湖,却对不起自己。他对得起君王将士,对得起手足兄弟,对得起黎民百姓,却对不起相爱相伤的“霓凰”。
如若可以忘了过去安于平和,或许他能活到很老很老,儿女成群,孙儿绕膝,虽然,身侧女子不会是那个风华女子,也必定是不差的。而今他体验了人世沧桑,饱尝了人生疾苦,却依旧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人。
“不欲人知之善,却不经意为人所知,乃是最大的喜悦。隐而未显的美感,非经发觉无法得到;有所保留的表现,却能透露出一切。”冈仓天心曾在著作《茶之书》中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琅琊榜》的沉郁之美正源于此,引而不发张弛有度,梅长苏的隐忍让生命在理性中枯萎,更在感性中冒险。“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给人看就是悲剧”,梅郎的死何尝不是让这样责任的诠释显得更有价值?
“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旧案,还亡者清名,我就会满足,可是现在,我却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蔺晨,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却能在最后选择林殊的结局,这于我而言,难道不是幸事?”
“林殊虽死,属于林殊的责任不能死。但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残破,百姓流离。”
这是工于心计的梅长苏本不该有的任性,这是侠肝义胆苍生为念的林殊骨子里的忠诚。重上战车的那一瞬,军帐中运筹帷幄的那一时,他是否会想到当那日束发从军,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横槊凌云。而今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来时素颜白衣,机诡满腹,去时遥望狼烟,跃马扬鞭。两年翻云覆雨,似已换了江山,不变赤子心!
你听,有谁在那厢浅吟低唱?
遥映人间冰雪样,
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
世间从此无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