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一件被熨好的旧衬衣，挂在命运无话可说的柜子里。

1

李瑶和我是高中同学，我高中暗恋了她整整三年。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也有好感，在那个一切都以父母和老师为天的背景下，我们都没有进一步发展，高压的应试教育把我们的小心思藏得比大海还深。

每天回到家里做完功课便拿起手机和李瑶开始借着讨论学习的名义聊天，通常聊不过三篇便转移话题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前。

2

高考来的比想象快，在考试前，我小心翼翼地向李瑶透露着自己向往的学校和专业，也百般试探着李瑶的答案。

在得知她的意向志愿后，那天晚上我兴冲冲地跑回家里，在网上开始查询这所远在外省的学校的一切，然后背着家里悄悄地将志愿改成李瑶的梦想。虽然考这所学校有难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心想若是在大学报道的第一天偶然相遇，又马上甜蜜地从床上惊醒。在即将解除高考禁忌时候的我们，居然恋爱了。

3

那年六月，我信誓旦旦地跑去李瑶家楼底下，笑嘻嘻的大喊着她的名字，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了李瑶不对劲的脸。

“张易，我没考上。”李瑶不等我问先开口了。“就差一点儿。”李瑶不甘地补充道，话里夹杂着低低的抽噎。

我看着李瑶，静静的，没有说话。

“张易，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高考本就不易，何况还是这种一类名校，也许是天意如此吧。

“没什么大不了，正好不用跑那么远了，那里天太冷我还担心你受不了。”

4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武汉，学建筑工程。李瑶去了广州的一所学校，念服装设计。

两个人相隔一千多公里路，每天维系彼此的只有手机和网络。

从武汉到广州的火车每天有几十班次，不知不觉，我几乎全部坐了一遍。起初会把火车票放在钱包里珍藏，到后来这摞车票已经将我的钱包塞满，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一个铁皮盒专门存放。

为了和她见面，我想尽办法做兼职，手头最紧张的时候每天只吃一顿饭，方便面只能买袋装的。有时会在半夜饿醒，但看着手机屏幕上李瑶的笑脸又能让我甜蜜的入睡。

转眼大四，李瑶决定留在广州考研，而我却想尽早在事业上创出一片天，所以并没有考研的计划。

我早早便开始了实习的职场生活，心想着等拿到毕业证能顺利的成为这家名企的正式一员后，再把李瑶接过来。

理想总归理想，毕业证拿到了我却没通过这家名企的复试，心比天高的我也不甘随便将就在一家小公司。

我垂头丧气地给李瑶打电话，李瑶刚下课，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张易，要不你回来吧，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我陪你一起。”

5

收拾好一切回来的时候，是春节前夕，热闹的都市此刻寂静的像一座空城。

李瑶裹着已经泛黄的白色旧外套来车站接我，我摸着她的脸蛋说：“李瑶，你应该有更好的衣服才配得上你。”

“会有的，你忘了吗，我可是学服装设计的。”李瑶望着才下过雨的街道说着。

经过四十分钟的公交车程，李瑶带我到了她在广州租的房子里，十几平方的屋子却也被李瑶收拾的利利索索。

第二天我便带着李瑶在二手家具市场淘了一堆有模有样的小玩意和装饰品，回到家里和李瑶一起动手将墙壁刷成了她最喜欢的暖黄色，再拉上紫罗兰色的窗帘，我们的温馨小家便建成了。

我在一家建筑公司谋得了一份体面却不多金的工作，李瑶继续一边兼职一边准备着考研，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6

如愿以偿，李瑶顺利的靠上的研究生，也接手了一些知名奢侈名牌的服装设计工作。

或许是出于女孩子的天性吧，李瑶对这些奢侈品有着无限的憧憬，然而总是会在看到价格后选择沉默。

我给李瑶买了一件高仿的法国奢侈品牌的衣服，李瑶倒也穿的挺欢喜。

那时的李瑶没有钱，我也没有。

为了省钱，李瑶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姑娘转变成了煎炸煮样样精通的年轻厨娘，我们每天早上七点钟被闹钟叫醒，开始紧锣密鼓的生活。她打开油烟机准备早饭和午饭，我则在一旁洗衣服做家务，等她装好午餐盒，我也已经为她擦干净了高跟鞋。

这个出租屋，小而破旧，却承载着我们全部的生活重量。

电线是私拉的，所以租屋里的电压很低，夏天用电高峰期时连风扇都带不动。李瑶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便随手拿起一份都市报，边哼歌边给她扇风。到了冬天，我总是先上床，等被子捂热了再把她往被子里一拽，然后我再咯咯偷笑。

7

后来我们收养了一只流浪猫，它有着纯粹的宝石蓝眼睛。那是李瑶在回家路上捡回来的。

我说：“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什么猫啊狗啊之类的吗？”

她说：“你不是一直喜欢小孩子吗，现在我们还养不起，就让这个猫咪代替吧。”

我嘴上埋怨着猫粮又将是一份支出，心里却忍不住欢喜。那天我们三个蜷缩在沙发上边喝冷饮边看《春娇与志明》，两个人又笑又哭，猫咪识趣地蹲在一旁抓耳挠腮，很是不好意思的感觉。

李瑶依偎在我怀里，耳边传来的是她的心跳声，那一刻，我希望永久定格。

我扭头让她给猫咪起一个名字。李瑶说：“你文采比较好，听你的。”

“我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叫李瑶瑶，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李瑶听到后脸红地偏过脸去嘀咕着：“谁要嫁给你啊。”

我拿起茶几上的易拉罐拉环，单膝跪地郑重地说：“李瑶，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李瑶看着窘迫的我，发出了哈哈的笑声。笑的动作幅度太大，沙发都嘎吱响。她伸出右手让我给她戴上，我却忽然将拉环收回：“我才不要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受苦呢，我发誓，等我以后赚大钱了，一定要给你一场盛大难忘的婚礼。”

8

在建筑公司摸爬滚打三年后，我想要给李瑶创造更好的生活，于是拉了几个伙伴创业开了一家小工作室，李瑶也在奢侈品服饰的设计圈里混的有不小起色。

我把所有钱都砸在公司，初期几乎接不到活，根本没有工资可言。水电煤气的账单全压在了李瑶身上。那时她常常在凌晨一两点才能回家，回到家里只能看见夜猫子一样的我蹲在电脑跟前不断的画着图纸，碗没洗被子也没叠。

大概是作息不再规律的缘故，我开始在夜间打呼。睡眠质量本就差的李瑶在半夜总被我吵醒。

我们开始吵架，我在大部分时候都保持沉默，或者笑嘻嘻地看着她。

终于有一天，李瑶在下班回到家里看见一尘不变的我，气没打一处来，抄起地板上的保温杯就朝我扔了过来，没想到保温杯里有水，水一半洒在了笔记本的键盘上，立马黑屏了。还有一半洒在了我手上，手背的皮肤立马被开水烫得起皮了，红彤彤的，肿了一大片。

我合上了已经没了知觉的笔记本，穿上她给我设计的羽绒服，离开了出租屋。

门开着，那天下着雨，飘扬的水花和大风一起钻进来，我连点了两根烟，打开了出租屋的门：“我见你太辛苦，揽了这个私活，做了一个月了，就要做完了。本来我打算拿到钱就带你去梦想的爱丁堡旅游，甚至想好了怎么在那里跟你求婚……”

李瑶在沙发上捂着脸一言不发。

“唉，算了，反正你一向比我有用，可能我走了你会过得更好。”话到嘴边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最后是关门的声音。

从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冷战期，好在我们工作都很忙，忙到我几乎没时间去想念彼此。

三个月之后，李瑶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个地址，是我们常去的一家火锅店。

她点了很多我喜欢的土豆和黄喉。她说你别说话，然后开始狂吃不止，我也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到了不愿听到的话题。实在吃不下的时候我发现她哭了，湿掉的睫毛膏在脸颊留了许多道黑线。我走过去将那件羽绒服脱下披在李瑶的肩膀上说，“瑶瑶，我们就这样了吧。”

9

我不知道李瑶有没有退租，我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重新租了个房，这个小屋再也不能称之为家。

一个人过总是会邋遢许多。猫也留给了她，什么都留给了她。

饿了就干吃泡面，连热水都懒得烧，朋友说你这样怎么行，老是糟蹋自己。我笑笑，埋怨平时工作餐太油腻，周末只能辟谷清肠。

离开李瑶之后，我合伙的工作室开始有所起色。我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四处搜集着李瑶的消息。

高中微信群里不知是谁转载了一篇爆文，是关于李瑶工作的法国奢侈品牌的设计师介绍，我在那一列里名字里找到了李瑶。

她在里面谈起做服装设计的初衷：有一次春节，男朋友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找我，看到大风天里我身着泛黄的旧外套，不忍心地说应该有更好的衣服才能配得上我时，于是便在心里默默地有了这个念头。后来很不幸地，我单身了，却希望还能在看到情侣能穿上我设计的衣服，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不会因为寒风而感到孤单。

我看完后默默地发了一句：小猫还好吗。

很快，留言被各种各样的信息淹没了。

10

三十岁这年，我终于忍受不了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退出了工作室的经营，打算离开广州。

转眼间这么多年，我的青春没有了，性格里的尖锐和傲气也早已被磨平。我站在机场航站楼那里回望这座城市，想到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涌进来，也有大量的人涌出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最渺小的那一粒尘埃。

我时常会想象重遇李瑶的场景，接吻前涂润唇膏，分手时为我点烟，临别时合起窗帘，人与人之间最谨慎的敬意，便是把自己当作一副礼物温柔地奉上。然而并没有遇见。

想到和李瑶看过的那部电影《春娇与志明》，春娇去了北京，志明也在北京。春娇好友问她，如果碰到志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春娇一边抽烟一边恶狠狠说，“我一定会骂他。”可是扭头发现志明就在身后时，也只能说一句，“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今晚的月色很美，你也很美。月色是我的，你不是。 故事结束的时候灯光亮起，如同你将每一盏灯拍成一个月亮般的光晕。 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就像我来的时候不要你接我一样。 本只是相互对峙， 哪一秒钟多出了喜欢。 便是输了游戏。 也不会再来一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