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妈妈亲手带大的,她很有些不同寻常的育儿观和做法。
老妈生在上海,她还记得外公会弹琴,二楼窗外是林萌路。后来因为家里变故,被养父母在杭州带大。
老妈眼窝深眉眼长,颧骨高耸于巴掌脸上,走路脚下风生,老远我就能认出她来。一开口喊我,那个声音高而亮,整条弄堂的人都听得到。
她小时候放学回家,要帮家里卖烘番薯,小小身影垂着头,蹲在井边洗两大木盆番薯,南方湿气大,冬天里冷骨头的风一吹小手上就会长冻疮,又疼又痒,板刷不小心碰到冻疮,破口处会有脓水流出来,疼得直咧嘴。在她印象中,冬天里她的手总是赤红微肿的。
吃饭时,要看大人脸色夹菜,而大人立起来添饭时,必把锅盖准确地盖在肉菜上。我妈还有个哥哥,也是被领养的,他不用卖番薯,有时候还开小灶吃点炒米粉,热汤面什么的,他也不象我妈小时候,老病殃殃的。
而我和弟弟就幸运得多,父母虽然工资不高,但我妈会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自己包的大馅儿菜肉馄饨,青菜肉丝炒年糕,粉丝菜包子,鲞蒸肉饼和清蒸鲫鱼是难得才有得吃,就这样我也被喂得过于壮实,和弟弟吃得一样好。还常常“宠”我,想尽办法帮我臭美,她自学织棒针毛衣,钩帽子,多少年我的春节新衣服都是我妈织的毛衣,小了就拆了重织,媲美香奈儿的古风毛衣。还带我去近处穷游,比如庐山和普陀山,去之前就和我商量好一定得自己走,还不能掉队,要不然就不带我去,这时候我可听话了。
我想是因为她小时候过得辛苦,不想让我和弟弟重蹈覆辙。现在很多父母都很担心无条件的爱孩子,会不会把孩子宠坏,我妈对这件事情从没纠结过,她说就是要给孩子很多爱和关注,甚至“宠”。
令我记忆犹新的儿时场景,就是她一直在笑着夸我,而且是当着一群人!有一回,街坊们在天井里纳凉,有坐小板凳的,也有坐躺椅的,我妈摇着蒲扇正聊着八卦,突然话锋一转,就说起我新近被班里选成文娱委员和课代表,大家都习惯了我妈夸闺女一,就当是听八卦,我妈随即升华到“我女儿唱歌好听,收作业认真,可棒了,怪不得老师告我喜欢我们”,冷不丁又被夸,我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我妈浑然不觉,越说越开心。后来,慢慢地我变得笃定并自我感觉良好,好像是被夸得脸皮厚了。现在我先生有时候都受不了我的盲目自信,他老讽刺我“人定胜天”。我想那是因为我妈太“宠”我,用我爸的话说是宠得没样子。后来她对养父母一直都很照顾,也很爱管闲事帮助邻居同事,自己想好要做的事不含糊。小时候的经历似乎让她早就明白了很多。
我妈对我花钱大手大脚,她对我爸说“要让女儿用好东西,长大了就不会被男生用高级糖块儿骗走了;还要让女儿自己选,以后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比如嫁什么老公好,小愿望被满足,真正要紧的想法才会出现”。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些想法。
我爸一直和我妈在花钱这个事情上意见不一致,甚至是迥异。我爸买小菜要货比三家,而我妈给我买双新鞋眼都不眨,两人常常一言不合,就脸红脖子吵起来,簸箕和拖把都用上了。但我妈一直坚持给我吃好的,尽量穿得体面,还要见世面。
工作上,原先她是园林系统事业单位小职员,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她还主动转岗去杭州一著名景点,经营商业和生态,记得冬天是旺季,周末我常和弟弟去景区帮忙去给游客端茶送水,那里满山遍野开的是清幽静致的各种梅花,清香袭人赏心悦目,愉快的记忆。后来妈妈再回办公室,就被提拔成了科长。
我的大学上的是师范专业,大三实习时,我心仪北京,妈妈就东打听西打听,帮我找到一所大学当落脚点。到京后的第一周我很幸运地凭学校介绍信,找到了带薪实习工作,当然自己也费了不少口舌。第一个月拿了六百块钱实习工资,就跑去宣武门菜百,给我妈买了条金项链,据说我妈高兴地搂着项链睡觉。然后又是老方一帖,逢人便显掰,到处夸自己闺女。
毕业后,那个时候的我不想当老师,我妈并沒劝我当老师稳定假期长,而是果断借钱替我交了国家罚款,四千块,这个对当时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个大数啊!更奇葩的是她明知道,如果我不留下当老师,就会远走它乡的,可她完全没有要求我留在身边照顾家,还说什么她曾给我算过命,我走得越远越有出息。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她想让我追着自己的心,去发现和生活。虽然她也担心,我已被她惯得又馋又懒,不过她懂得我被她夸得盲目自信,并不怵独立生活。
说到这儿我又想她了。我现在也和妈妈一样有了一女一儿,希望自己也学着做个奇葩点儿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