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开始,妈妈就常年不在家了。她在广东上班,一年到头,我都看不到我妈两次。
小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喜欢逗我,总是说我没有妈妈。我每次听人这样说都会哭,一直哭到了小学毕业的时候。可能是我长大了吧,也可能是我为我妈流的泪都干了,反正后来就不会哭了。
我猜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与我妈变得疏远了。
我长大了,不为我妈哭了,也不为她笑了,甚至都很少对她动感情。
妈妈在我十三四岁时就没有再去广东了,但那时候的我,伊然对她产生了隔阂。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她是我妈妈,但我对她动不了感情,因为我从小到大,只要对她动感情,就要哭。
我不想再哭了,也不想再对她动感情了。
我妈喜欢拉着我拍照,我和她合照时永远只能强颜欢笑;我妈会做东西给我吃,但是她吃过了的东西,我都不会碰;我妈曾经试着拥抱我,可我推开了她,因为我心里觉得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抱我干嘛。
我这些举动无疑都伤害到了我妈,但她还是想靠近我,虽然我很不适应。
我妈是个很凶的人,她喜欢骂我爸,没事也骂我姐,但她从不骂我,她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方的。就连我爸叫我起来吃早饭,我妈都会骂我爸,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
所以,在放假的时候,我从来不会遇到你们说的“全天下的妈都一个样”的情况,我妈不会叫我做事情,也不会怪我玩手机,哪怕我爸怪我玩手机,我妈会帮我骂回去。
我妈在家的话,每顿饭之前都会问我想吃什么菜,她害怕我回答随便,所以每顿饭做的菜我们一家人都吃不完。
这些应该是我妈对我表示爱意的方式,我不是不领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领情。
如果感情是条河流,那么我妈站在我的心外面,看到的会是一道天堑。
我觉得这样不好,她不该用这样的讨好的姿态对我,她和我的关系是母子关系,该是她对我发号施令,我也并不会违抗。
我妈总是在害怕什么。
我妈可能害怕的是我会怪她,我妈可能害怕的是我会和她更疏远。
可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情,因为我理智在那里,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她是我妈,我也为她流过无数的眼泪。虽然,我现在似乎不会为她而哭了。
我和我妈说过一些希望改善关系的话,但她还是害怕,就连和我打电话,她连唠嗑都很少,因为她害怕我会烦。
我妈有次做个小手术,有点害怕,她打电话给我,然后在哭,却什么也不敢说。
“爱一个人是一件卑贱的事”,可这是对恋爱的男女之间的,而非母子。
我有次手机坏了,我把电话卡上在了我室友手机上,我妈和我聊了聊买手机的事情,她发了短信给我。
其实我室友没有看我短信的想法,他只是看到手机来通知了,就看一眼是什么情况。
我室友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我妈和我关系不对。
我妈和我说话的语气永远都是:“只要你……妈妈一定会……妈妈会……妈妈会……”
我真的从没怪过她没有做好什么,但她总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对我做好什么。
我妈来过大学里看我,买了零食分给室友,我室友说:“阿姨,你看你这么好,应该多来看看我们……”
我站在一侧,觉得我室友和我妈的关系都要比我和我妈的关系要好,起码,他的这种话,我就说不出口。
我妈要带她逛校园,太阳有点大,我妈举着伞给我遮阴,可我都是走开,让她自己打伞,我不怕晒。
我真的想过为什么我妈和我关系会这样,我真的从没怪过她什么,她又总是在怕什么。
后来,我室友和我说,你妈妈怕的不是你怪她什么,她怕的是你对她的感情从来不主动。
我从未主动给我妈打过伞;虽然我没有怪过我妈,可我也从未像我室友一样,主动夸过我妈;我从未主动告诉我妈我想要什么,也从未主动告诉我妈,她给我买的东西好不好。
我其实,真的没有主动对她说过爱。
可能是我小时候对她爱得很深吧,在深爱的眼泪一次次流淌过后,我真的不愿意哭了,也就不愿意想她了。
于是,我把心里通向我妈的那条感情河流切断了,竖起了高高的堤坝,这样,我便不会再有眼泪会流出来。
我妈对我的关怀可能迟了一些,她在我心外的那道天堑前徘徊了很多年,也都没有能够进得去。
我觉得她这样做没有意义,她和我本该就是正常母子关系。但其实,我们的关系之间早就有了一堵墙,只是我没有发觉,也没有主动为她开门而已。
人的身体,在同一个地方,反复经历了伤痛过后,便会长出厚厚的茧。手上会长茧,脚底会长茧,其实,人的心里,也会长茧。
这层茧,会帮你隔绝掉伤痛,可它也会阻断关于那场伤痛的爱。
就像你买了一双新鞋子,刚买的时候,蹭了一点灰尘,你都会痛心的擦拭干净;但当你穿了一段时间后,别人踩一脚你也不会心疼了。因为你痛心的次数多了,长出那层茧以后,你就对它漠不关心了。
很多的爱都是带有痛楚的,你不该为了减轻痛楚而选择变得麻木,这样会阻碍到那场爱。
而我妈真正怕的,也就是我的这种麻木。
我看似什么都随便,从不怪她,但我也从没夸过她。正因如此,她只会觉得我对她漠不关心,像是有意在疏远她。于是,她便一次一次放低姿态来讨好我。
知晓如此后,我开始主动说说我妈的好话,告诉她我想要什么,哪怕我从不会看的她的朋友圈,但我也会在下面也点一个赞。
有些爱,越是深沉细腻,就越是伴着心酸痛楚。
记得我妈在暑假开始的时候,骑摩托车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约是晚十点了,她带我走过了村口那个没有人家住的坡。
在我的询问下,我妈在一路上和我说了很多从前的经历,这些大都是她一人在外打工的不易。
我妈其实真的很勇敢,一个女人敢在外闯荡那么多年。
路过村口,我妈说起有次深夜回家,也是这个时候,她不小心上了一辆黑车,于是她中途下车,背着大包小包走过了这个村口。
当时她连手电筒都没有,荒山上葬了一座新坟,她咬牙快步从旁边走了过去。
“你不怕吗?”我问我妈。
“怕什么,都到家门口了,你和你爸爸都在家。”我妈脸上有些酷酷的表情。
我妈摩托车骑得有些快,头发呼啦啦的抽在我脸上,有些疼,我眼眶有些发烫。
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坐在她身后,被她头发抽脸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会为我妈而哭泣,年幼的我,虽然会被她的头发抽得脸很疼,却还是会紧紧的抱着我妈。
这份痛楚,可能就是我和我妈之间的爱了。
我抱紧了我妈,把脸贴在了她的耳边,两人走过的路月光清澈,一如我落下的几滴热泪。
“妈妈,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