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屿森!数学作业借我!"方子瑜扒着后门框探进半个脑袋,马尾辫上别着的蝴蝶结被晨风吹得乱颤,"老班说这节交不上的要站走廊喂蚊子!"
我啪地合上刚写满的作业本:"上回抄得一字不差,连‘解’字后面那个冒号都要照搬?"手指掠过她伸过来的细腕子,沾了层食堂炸油条的油腻。
那是2009年暮春的某个清晨,操场上的杨絮落在我俩共享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像提前二十年飘落的苍苍白发。
2025年清明刚过,我在南山公墓B区撞见自己的青春遗骸。檀木碑上"方子瑜"三个隶书字胖乎乎的,像极了她当年在我课桌上刻的"张猪头"。
"小姑娘爱吃甜吧?"管理员大爷叼着烟卷踢了踢碑前的玻璃罐,"这季节还有空运车厘子呢,上周送来时叶子还是绿的。"
碎冰碴子在水晶罐里泛着冷光,我认出罐盖上褪色的可达鸭贴纸——2014年她保研成功那晚,我们在簋街大排档干掉四扎啤酒,我把醉醺醺的她送上出租车时,她突然摇下车窗:"张屿森!帮我把这个给邻桌小孩..."抛来的果酱罐里泡着半只醉虾。
暮色漫过香樟树梢时,我摸出裤兜里的薄荷糖。铝箔纸剥开的脆响惊飞了供台上的灰鸽,十七岁的回忆突然决堤。
"张嘴!"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她往我嘴里塞了颗透心凉的糖球,"我妈说低血糖会死人。"
后来每次模考发榜,她总在红榜前精准投喂:"省状元要吃三颗才够甜。"2010年高考放榜日,我却在她掌心摸到枚锈迹斑斑的钥匙扣——我们分食过三十八次的绿色心情冰棍木柄,细看刻着"ZY❤FZY"。
"这是..."我捏着发烫的木棍,听她在蝉鸣里笑出泪花:"上次你说要收集到九十九根就..."教导主任的怒喝突然炸响,后半句永远遗失在盛夏热浪里。
碑前瓷盘里的贡品在月光下泛青。车厘子梗结成心形,焦糖布蕾表面凝着泪痕似的糖霜,连威士忌冰球都雕成六边形——她拿国奖后请客时总要嘚瑟:"看见没?这才是完美冰晶结构!"
手机在裤袋里第三次震动,班群弹出新消息:「北理工校友会诚邀方子瑜博士亲友出席纪念讲座,报告其参与的遥感卫星项目...」
管理员忽然指着西侧树丛:"那姑娘上回来带了件怪东西。"充电桩旁的水泥台赫然摆着台老式收音机,电池仓夹着褪色的数学卷,鲜红的150分旁画着流泪猪头。
"模拟考最后一道大题,"我把薄荷糖纸折成小船放在供台边,"其实你改错了两处计算。"夜风掠过满分卷上的少年笔迹,公式间的空白处藏着蝇头小楷:今天冰棍我请/下辈子作业借我抄/所以你要活到九十九岁。
山脚下传来晚祷钟声,管理员突然轻咳:"到点该熄灯了。"他弯腰时钥匙串上闪过银光——那分明是根刻着"ZY❤FZY"的冰棍木柄,缠在2014年装醉虾的果酱罐盖上。
我望着天际将熄的卫星闪光,突然想起昨夜刷到的科普视频:天宫七号捕捉到的特殊光谱,据说能照见人间未竟的执念。月光在冰凉的大理石表面流淌,忽然折射出十七岁少女狡黠的笑靥——
那晚逃掉晚自习的操场角落,她突然揪住我染了蓝毛的刘海:"下周成年礼,要不要试试真正的绿色心情?"薄荷糖在交握的掌心融成黏稠的银河,而我们谁都没敢舔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