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捋长长,一长一丈长”。
小时候妈妈总喜欢让我们姐弟三个笔直的平躺在床上,然后捋捋我们的小胳膊小腿,拉伸一下,说小孩子要像我们家院子里种的小树苗一样,幼时就需要呵护修理的笔直,才能越长越高。
那时候我们都很信这句话,在妈妈的按摩之下,我们三个很快的挤在妈妈的大床上睡着了。梦中,我梦见自己一下就长高了,长的很高很高。就像院子里的那些小树苗,瞬间变成了参天大树。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响,就像我们在梦中咯咯的傻笑,睡梦中都能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我们便争先恐后地站在墙边上,让妈妈给我们量一下是否长高了。记得那时候家里似乎没有长长的尺子,妈妈就拿着铅笔在墙上给我们画一道线作为一个记号,说可以时不时对比一下,看看自己长高了没有。小时候觉得自己长的好慢啊,墙上的记号总见不到往上移。妈妈却总会咪起眼睛,认真地用手指去量墙上的每个记号,看看我们到底长了多少,是一毫米,还是一厘米。随着我们的成长,一开始,她得弯下腰去量,渐渐地,她便可以直起身子了,再后来,她便得掂起脚尖了,甚至掂起脚尖也触碰不到了,因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弟弟,已经长到高出妈妈一头之多了…………
“妈妈,妈妈,你看我有家里的凳子那么高了吗?”
“妈妈,妈妈,你看我有家里的桌子那么高了吗?
“妈妈,妈妈,你看我有家里的柜子那么高了吗?”
“妈妈,妈妈…………
…………
“妈妈,我比你高了啊!”
是的,我们最终都如小树那样长的笔直笔直,亭亭玉立了。而妈妈由于为我们操劳,忙于生计,慢慢的变得腰有些弯了,背似乎看起来也有点驼了。
我们再也不会缠着妈妈去给我们量身高了,甚至我们很少有机会围在她身边了。我们的身高都超过了妈妈,心似乎也抵达了一个她无法触企及的高度。也许有时候她很想伸手去摸摸我们的头,却每次伸出手只能讪讪的又缩回去,因为她实在够不到了。
老家斑驳的墙面上,妈妈给我们做的成长标记却依然保留。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标记,仿佛年轮一样,铭刻着岁月。这是个简单的符号的记载,却超越了文字与影像。每当我看到的时候,那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旧时光就会唤醒,恍如昨日。
如果说情侣之爱浓烈如夏日之火,炽热高昂;那么父母之爱却只似春风,温馨绵长。它隐藏在你的日常,你的琐碎,你习以为常的一件件小事之中。你会忽略,你会埋怨,但多年后,当你回首往事,就会发现,那使我们无比的怀念。
年幼初识美丑时,我埋怨妈妈理的锅盖头土气十足,嗔怒妈妈给你做的衣服肥大邋遢。自以为懂得了审美,却不知,她跟隔壁理发店的师傅请教了半个月的理发技巧,更不知,她一针一线熬了几个通宵地学习了裁剪。
青春期叛逆时,我曾嫌妈妈管我太多,干涉我读书的自由,甚至一怒之下撕光了所有的书以彰显自己的独立与个性。可是清晨。却发现那些碎片,被通宵未睡的妈妈拼接成书,整整齐齐的放在我书包里。
及至毕业参加工作,初临社会压力,让我心情沉闷,每当与妈妈通话时,负面情绪便毫不保留地宣泄出来。我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却忽略了她为我失眠的整个夜晚……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时光流逝,昔日不复。儿时与母亲的欢愉,依赖与撒娇,已成往事。所幸的是,妈妈对我小外甥女的精心照料,让我的童年依稀重现。血浓于水的亲情大约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的吧。
某天我心血来潮,撒娇地让妈妈给我也梳两条小外甥一模一样的辫子。“你都多大了!”妈妈一边嗔怪,却还是兴冲冲的又去把刚放下的梳子拿了起来。
妈妈刚想给我梳头,却又停下了,讪讪地说,你坐下吧,长那么高了,妈妈都够不着你了。我乖乖的坐下,任由妈妈梳妆。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还是那个偎依在妈妈身旁的小女孩。
镜中,妈妈的手,粗糙削瘦,爬满了一道道难看的血管。这双手这么多年不知为了维持生计卖过多少早餐,已不复往日的白皙柔嫩。岁月也不曾放弃它的残酷,将自己的痕迹刻在了妈妈的脸上。妈妈的专注却一如往昔,却举止美丽从容。“你这个笨丫头,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扎辫子啊?”妈妈对着镜子中自己满意的作品,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就是个永远都学不会自己扎辫子的笨丫头,因为我的妈妈,她为我扎的辫子是最漂亮的,各种款式,各种风格,从来不会重样,也永远不会过时。
有妈妈在,我宁愿做那个不会自己扎辫子的姑娘。
岁月就在这琐琐碎碎中,渐渐地流逝。
如今,我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像小时候一样,和我小外甥女挤在一张床上玩闹,直到累的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一觉醒来,看见妈妈弯着腰,正在努力地把我小外甥女的小腿捋直。
脑海中蓦然浮现小时候妈妈念的那句话:“捋捋长长,一长一丈长。”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