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村南的蔓草地,有一片乱坟,大大小小有五十余座,散落在庄稼田里,叫作南坎(kān)坟。南坎坟荒草从生,那条南北路从坟堆中间穿过,还有半个坟占了路面。
小时候每次经过南坎坟,都觉得阴森恐怖,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我们村里的很多人,都在这里经历过怪异的事情。
我娘在骑自行车从南坎坟经过,曾经两次在这里掉了车链子。一路上骑得很好,只要到这里,就会掉链子!
我奶奶去我舅姥爷家赶集,每次都要我骑自行车带她,她说在我的兄弟姐妹中间,我骑自行车是最稳的,她就愿意坐我骑的自行车。每年赶集,我都平稳的带着我奶奶去舅姥爷家。但是有一次,我带着奶奶,路过南坎坟的时候,就在那里摔倒了,索性并无碍。
诸如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张季三十出头,是一个木匠,和媳妇孩子在我们村子正南方的木锨(qiān)刘村走亲戚,晚饭喝酒,忘了时间,媳妇催他别再喝了,该回家了,要不然就天黑了。
张季让媳妇孩子先回去,他继续和和亲戚再喝酒。
酒越喝越上头,喝到晚上十一点钟,张季才想起来回家,于是散场。
那年头没有车,谁家有辆自行车,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路途短的基本靠步行。张季的唯一一辆自行车已经让家人骑回去了!而亲戚家也没有自行车,又是晚上十一点钟,大冬天的,邻居都睡觉了,又不好再叫醒人家。
张季说干脆走回去算了!
木锨刘村距我们村有十里地,走路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在那个年代,串个亲戚走一个小时是常有的事!而且张季正当年轻,身强力壮,很能走。
张季的酒量大,也爱喝酒,走在路上还算很平稳。大冬天的晚上,天气也冷,他的神经本来就已经麻木了,感觉不算太冷。喝了酒的人,对路的坑洼不平,或者猛地拌一脚,跟本没什么感觉,所以张季走的很快。
张季忘记带手电筒,不过趁着微弱的月色,倒是能看清一点路上的沟沟壑壑。
木锨刘村到我们村,需要朝正北走,十里地里,一路上没有一个村庄,要经过三个田间十字路口。
张季走了快一个小时,已经过了两个田间十字路口。他感觉有些累了,再加上喝酒的后劲大,感觉力不从心。
张季心想,再坚持一会,就快要走到家,他的速度也不再那么快,想慢走缓解一下体力。
走着走着,张季隐降约约看到正前方有个黑点,横在路中央,模模糊糊,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张季忽然想到,根据走的时间和经过的路口,前面应该就是那片乱坟。他曾不止一次的经过这里,但都是在白天,晚上确实没有从这里路过。
他记得这片坟地的地形,有半个坟正好在路面上。张季心想,前面那个模糊的黑点应该就是路边的坟吧!再看看前面路的两边,无数个凸起的坟堆。
张季虽然胆大,也从来不怕坟,但是在这大晚上的,月黑风高,荒无人迹的小路,要穿过一片坟堆,还是有点怵的!
张季心里开始发毛!
但是怎么办?如果不从正前方穿过坟堆,就要从一侧绕开,这片坟堆蔓延好几亩地,那需要从田间绕很长的弯。而且田间都是杂草横生,穿过去非常坚难。
张季头皮一硬,心一横,径直朝正前方继续走。
路中央的黑点看起来逐渐变大,路两边的坟堆也越来越多。他加快了脚步,想让这穿过坟堆的过程缩短些,少一些心里的煎熬。
张季喝酒不少,晕晕沉沉的感觉让他有些摇晃,阴森的氛围却让他能健步如飞。
张季记得路中间的那个坟,是坟堆比较密集的地方。他心想,只要过了路中间那个坟,就可以松口气了。
路上的黑点越来越近,张季眼光不敢乱看,用眼睛的余光,能瞥见路的两边,无数个坟大大小小,零零散散,密密麻麻的分布在田间。
坟堆里干草茂密,没过膝盖,张季感觉到空气都变得阴森恐怖,头一直盯着路面,不敢抬起来。这个过程太煎熬,他继续加快脚步,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田间的路坑洼不平,张季走的飞快,被路面的沟壑颠簸着双脚,他瞄了一眼前方。他没有手电筒,只能借着月光,凭肉眼看着路。
原来刚才看见的路中央的黑点,并不是一座坟!张季脚下来了个急刹车,立刻停下脚步。
他毛骨悚然!
一座高顶大花轿,赫然立在路中间,轿框上的轿帷随微风飘逸。轿顶的一角挂着一个已经熄灭的长形纱布灯笼,灯笼上写有“兆祥”二字!
张季后背发凉,腹部一股冷气通过脊梁骨传到头顶,他头皮发麻,上身开始打颤。
张季转过头看看两边,看看后面,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懦懦的思忖:没有人,花轿是怎么来的?
当张季转回头时,突然看见花轿旁边直直的杵立两个人!
一个嫁衣新娘,一个布衣丫鬟。丫鬟的手里挑着那个已经熄灭的长形纱布灯笼。
张季吓的腿都软了,头皮紧绷,身体发冷!他第一意识就是跑,但是双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像是要瘫痪下去,他的小腹开始憋紧!
“大哥,向你问个路!”
这时,张季听到有人开口说话,他猛地抬起头,新娘和丫鬟也在望着他。
丫鬟手里熄灭的纱布灯笼,在风中乱颤,灯笼上“兆祥”两个字格外抢眼。
丫鬟说:“大哥,你知道闫店怎么走吗?”
张季看到两人又有肢体动作,又会开口讲话,活生生的。他的心里稍稍缓过来些!
“闫店?”张季想了一下:“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啊!”
新娘看起来比较着急,说:“大哥,你再好好想想,附近没有一个村叫闫店吗?”
张季左思右想,从来也没听说过闫店啊!
新娘继续说道:“我要嫁的夫家就在闫店,他家姓闫。”
张季看到她们比较着急,慢慢走近了攀谈:“没有闫店这个村,姓闫?倒是东南四里地有个村叫冉店,那个村有一大部分姓闫的。”
张季心想,就算是冉店,距离这里也有四里地,这大半夜的,月黑风高,一顶花轿,就这新娘和丫鬟两人,怎么走啊!再说娶亲哪有晚上走的?他心里充满了狐疑。
新娘和丫鬟一再的肯定:“不是冉店,是闫店!”她们看起来比较无助。
为了确认是不是口语发音上的误差,张季说:“这样吧!你把村子名称写下来,我看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官厅烟盒,撕下外面的烟纸,拿出一支木工铅笔,递给新娘。
新娘接过烟纸和铅笔,在手上开始写了起来,丫鬟也凑上前去看着。
“冉店”和“闫店”,在我们方言的发音上比较相近,稍稍一含糊,就会分不清,张季心想可能是方言发音的差别,使她们把村名搞混淆了?要不然方圆几十里哪里来有“闫店”!写下来,一看便知。
张季嘴里嘀咕着:“写清楚,是哪个闫?”
唰唰唰几下,新娘已经写完了,她把纸笔递还给他。张季接过来,借着仅有的暗淡月光,将字拿在手上,凑近来看。
纸上写着“阎店”两字,在“阎店”的中间,还夹写着一个小小的“王”字!
新娘说道:“我们就是要去这里,阎王店!”
张季吓一大跳!顿感新娘的腔调阴森恐怖。
张季脚下一阵寒气噌地传到后背窜过头顶瞳孔放大头皮紧绷慌忙扔掉纸笔转过身去撒开两腿头也不回地朝着村里的方向快速跑去。
他边跑边喘着粗气,两脚一下一下的踏在路面上,又快速地拔出。耳旁是飞奔起的风声。
身后传来“唦唦”的声音,张季也不知道是田间干草被风吹的声音,还是身后花轿移动的声音。
张季一口季跑回了家,撞开房门,进到屋里,灯都没点,掀开被子,蒙头就睡。媳妇以为他喝懵了,蒙着头醒酒呢!也就没有搭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张季起床来就对村里人说了昨晚的见闻,说他半夜里在南坎坟见到了一个花轿,还有新娘和丫鬟。
村里人都不信,这年头,结婚用花轿的虽然还有一部分,但是已经不多见了。大家都说张季肯定是喝酒喝晕了,产生了幻觉,胡思乱想。更有几个年轻大胆的小伙子,非要让他领着,再去南坎坟看看那花轿还在不在。
“如果夜里的花轿,而且花轿只有新娘和丫鬟两个人,那花轿怎么抬啊!现在是大早晨,这时候花轿肯定还在那儿,不如我们去看看。”
几个大胆的小伙子,前推后攘,要张季带头去南坎坟看一看。
张季听村里人一说,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喝多酒眼花了,再说了,现在这么多人一起去看,胆子也壮大了一些。
他领着那帮小伙子,一行人拿着铁锨锄头,浩浩荡荡向南坎坟挺进。
转眼间就来到那片坟地,大伙儿一开始似乎很兴奋。但是左看右看,哪里有什么花轿新娘,明明还是那片坟地。
张季也环顾四周,昨晚的花轿显得那么真切,现在却没有了踪影。
“昨晚明明在这里呀!”
大伙儿看了一眼张季描述的方位,什么都没有,就是路边上有个坟,压了半个路面,这个坟早就存在了。大家都在嘲笑他:“张季喝醉酒眼花了,产生错觉了。不会是昨晚做了个梦吧?”
张季也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里还是对自己昨晚的经历充满怀疑,那种切身的体会,那种活生生的亲眼所见,跟作梦是不一样的感觉。
大伙儿都背着工具往回折返,一边走一边说着笑话。
张季还在摸着脑袋,心里充满疑问!他围着那个占了半个路面的坟,转了半圈!
忽然,他看到坟堆的旁边,扔着一个长形灯笼,大红色纱布材料,上写两个大字:
“兆祥”!
【完】
(2018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