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使劲地支开眼皮,一下不行,两下,还是不行,真是的,平时夜晚怎么都闭不上的,可如今却像是灌了铅般的沉重,他怠倦地想到,或许是没有了牵挂吧,过了许久,他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几小时之前。
呼啸的风如敲响的战鼓,以千军万马般的气势气呼呼地从他的耳旁掠过,可在他的潜意识中却是无数妖魔在窃窃私语,它们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看呢,那个人,他·······快死了啊!”像是欢呼又仿佛是惊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被臆造了出来,于是乎顺理成章的千千万万的无形的妖魔在他的脑海中被具体化开来,很奇怪的,他们外面裹着的是一件戏子的华丽的戏服,脸部·······被戴着的小丑面具遮住了,所以看不清表情,妖魔们悬浮在空中,裹着的长袍在风中荡漾开来,围着他打着一个又一个圈,同时还咿咿呀呀地在嘴里说不清唱着什么,“像是军中布的阵法。”他在心里暗自赞叹道,他缓缓把头扬起,眼睛斜上眯起,突然之间,一道锃亮的光芒刺进了他的眼睛,紧接着整个人都欣然为之一振,就像是唤醒了他的灵魂,他再度凝集了他那乌黑的瞳孔去对上那些妖魔的身影,紧接着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想要大声呼喊出来一些东西,可是·····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这时他才意识到天地之间原来静寂的如此可怕,连妖魔的私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愕然着望着长袍下掩盖着的躯体,浸满了血迹的铠甲在他的眼睛里迅速成像,但可怕的是,无数汩汩的鲜血正从被利器贯穿的铠甲的裂缝中流出,他突然发现那些妖魔的戏服全都被染成了瑰丽但又狰狞的鲜红色,像是地狱里盛开到极致的曼陀罗花,指引着死亡,不对,从一开始可能就不是戏服而是战袍啊!他的心里响起轰隆隆的巨雷。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呆呆地望着妖魔化的东西飞舞着,旋转着,绕着他,直至一股莫名的眩晕感将他击中,就像是凶猛的恶狼突然将他扑倒在地,真的是天旋地转的感觉啊,星辰仿佛运动了起来,画出的轨迹在他涣散的瞳孔里结成一个完美的圆弧,黑漆漆的天空像是黑洞把他吸了进去,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正在被浓稠的血浆覆盖起来,渐渐凝固起来的血浆就是是熔化的铁水在注入模具中的刹那间定形,没注意到是因为这时天空中一颗愈发的明亮的星子吸引了他的目光,黑暗里燃着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看到了希望,一个狂热的想法突兀地从他的脑海中迸裂出来,他遏制不住地想要伸出双手去触摸那颗星子,他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难得的笑容,可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他皱巴巴的脸上,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身体无法动弹,此时原本涣散的瞳孔此时也敛据了几分精气。
大概是血液流光的缘故,妖魔们的躯体此时变得干瘪起来,像是皱巴巴的人偶,宽大的戏袍没有了支撑,在重力的牵引下坠向大地,劈头盖脸地砸向他。在他的眼里,红色的戏袍更像是喜袍,美的无可挑剔,此时此刻,他竟然欢喜地连嘴角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他想起来了,过去的某个时刻,他也是这么欢喜的,他也是一身喜服的!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卡在了记忆的喉咙里,他只能够回忆到这里了,大概就是有一把刀将记忆的绸缎从某个时间点上咔嚓一下剪断的感觉。他喉咙里涩涩的,想要发声,却只是呜呜的声音。
透过鲜红色的戏服间的缝隙,干枯的人偶手里握着不知何时抓来的长枪,尖锐的矛头笔直地对准了他,与此同时,那颗闪耀的星子终于接近了大地的边缘,难以抗拒的热浪无情地炙烤着世间的一切,人偶迅速的燃烧了起来,可是他们全都在狞笑,好像一切都是在他们意料之中!
铁铸的长枪倏忽之间滑落,他却还沉浸在记忆里傻笑着,下一刻,从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冷兵器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胸膛贯穿!就像个刺猬,身前身后都张扬着锃亮的尖刺,可是他还在笑着,嘴角里还流着血。
这样的循环,持续几次了,他数不清了,一开始在魇魔的震慑下他还会惊恐的畏首畏尾,可现在他却学会了微笑,过往的记忆片段走马灯般的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里重现,意识本就微弱的他硬是靠这种手段将过往的一切温习一遍。他想起来了他成婚的那个夜晚,大火冲天埋葬了一切,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忆起了那些人偶的模样,都是他同乡战死的的战友,听不懂的话语原来是早已经淡去的乡音小调;他甚至想起了大战最后的结局,敌人投掷过来的箭镞长矛密密麻麻地将他们覆盖起来,可是他还是顽强的活了过来。可这次,死神终于找上了他,要是早知道逃不掉的话,死在那个大火熊熊燃烧的夜里不就好了吗,他暗暗地对自己说到。
他突然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可他竭尽全力仍然不能够睁开沉重的双眼,他感觉自己太困了,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他不再挣扎,又一轮的幻觉向他袭来,他又回到了那个燃烧的夜晚,他看到穿着一身喜服的新娘在火海中站立着,嘴唇翕动着,是在呼唤他吧,他心里着了急,于是乎义无反顾的投进了漫天的火海里,他终于····还是熊熊燃烧了起来,“这次起码不会再扔下你了!”他笑嘻嘻地说到。
他到最终也没能够想起来,那个夜晚是开端,那个村庄的周遭就是大战的主战场,他急急忙忙去御敌,忘了新娘。那本该是他大婚的一天,可突袭来的敌人打乱了一切,他忘了,本该穿上喜袍的他却稀里糊涂的穿上了战袍,战斗反反复复持续了一年还没有结束,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手里挣脱是因为他的心里还抱有期待,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见得属于他的新娘,可是那个一年前的晚上,村子里的一切都埋葬在那场敌人放的大火里,可怜的是他到最终都不知道。
“咦!这里还有人活着!”贱笑的声音在劫后的战场响起,“那就杀了吧!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话还未毕,就有鲜血蔓延了出来。
此时的他,在幻觉中被大火包围,冲天的火焰狠狠地噬咬着他的胸膛,难言的疼痛贯穿了他整个脊髓,可他还是紧紧地冲向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的身影,他终于快看清新娘的面孔啦,按照当地的传统,婚配之前是不能够互相见面的,他忽然想到,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啊,他突然表现的像个小孩有了满心的欢喜,他发疯般的再次加快了脚步,紧紧抱住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他忍不住去掀开新娘的盖头,可是盖头之下呈现给他的却是无比恐怖的一张骷髅的脸!可他没有松手,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就那样紧紧地抱着,直至火海将他们焚化,这次,他没有再次醒来。
他到最后还是想起了一点东西的,他来打仗的目的好像是为了当将军的,要不呢,就战死在沙场上,他到最后可能还是应该感激给他最后一击的敌方的士兵,因为这给了他战死的权利,否则的话可能只是狼狈的饿死,这不该是一个军人体面的死法。
他到最后也深信不疑他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但他没有去想,回忆也有可能是骗人的,真正的东西,过多久他才能够确实触到呢,或许很快的,快的就如同他短暂的一生吧。可是他已经沉睡在记忆里曾有过的那场大火里了,或许再也触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