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六七年前,酒泉火车站沿路的那几个村庄没有被拆毁的时候,一些村里人把自己从山里捡来的石头摆放在村头出售,就吸引来了不少喜欢石头的人。这样时间长了,就在那里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石市场。后来,这里甚至有了不少外地的奇石商人,就变得很热闹了。
我有一次周末骑行,在路过这里的时候,见有那么多的买卖人,有品头论足者,有讨价还价者,有握手寒暄者,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车子去看石头。
而今天我要说说的这块石头,当时就高置在路边的一个四轮拖拉机上,粗皮,扁圆,脸盆大小。石头主人为了卖个好价,就在石头的边沿磨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露出里面淡绿而清亮的颜色,证明着这是一块成色不错的祁连彩玉。买回来以后就放在了地下室的一个管道下面。后来终日碌碌,不久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前些天忽然来了心情,请人把自己的另一块藏石打磨了出来。石头看着挺花的,但上面的花纹乱七八糟,也没整理出个头绪,我就把这块石头拍了照片,发在了朋友圈,请大家帮忙找灵感。结果出人意料,那些凌乱的条纹经大家一分析,就有了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含义,使这块弃置在田间地头的顽石焕发了光彩。为此我兴奋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并写了一篇文章。
找到了甜头,我忽然想起地下室还有一块石头,就把它找出来,请人打磨抛光,并配了实木底座,摆放在案前,端详了好几天。
这是一块淡绿色的祁连彩玉,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白色的斑点和几条暗影。白天看是一种感觉,晚上看是另外一种感觉,但我最终还是没有看出个什么道道来。
有一天晚上,在台灯柔柔的光下,我正喝茶看书,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这块石头上面明显有两个动物,上头那个是的鳄鱼,张开邪恶的大口向下猛冲,下头那个似乎是一条鲨鱼,见鳄鱼冲下来,猛地一个回身,激起一阵水花,咕咕地往上升腾。这分明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这种偶然的发现所带来的兴奋和快乐,我感觉我是说不清楚的。合上了书本,在地上来回踱了半个晚上,久久不肯睡去。但随之而来的一个念头让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我近年来越来越看不惯那些奇石界的专家和大佬赏石的习惯,就是在石头上面硬是找些具体的形象,比如在石头上看到一个人形的暗影,就说那是观世音下凡,便取名普渡众生作价几万几十万,神秘兮兮地不肯卖掉;或者石头上面有个拳头大小的斑点,便说是某某伟人的头像,更是置于高处,作为什么镇馆之宝,焚香膜拜,乐此不疲。
当然,石头本来就是个玩物,东西是你自己的,你怎么爱玩就怎么去玩,也没有人说你。但我总感觉这样赏石未免太单一乏味了,所以当我又看到了石头上具体的形象时,竟下意识地不肯承认了。
所以我决定故技重演,把它发到朋友圈,再请大家帮忙找灵感。居然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看出那是水中的两个怪物,有人看到那是大雪覆盖的森林中一条冰封的小溪,有人认为那是一山梨花飘飘洒洒归到小溪中,一路流走,有人想到白居易的诗,“幽咽泉流冰下难,大珠小珠落玉盘”,而几乎所有的人都想到了雪。也是啊,那充盈在石头上的大大小小的白色斑点,不就是纷纷扬扬一天大雪吗?
雪是很容易引发诗兴的。晚上很迟了,一位老同学发来一首诗,竟然是唐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既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澜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这首诗我很熟悉了,但看着眼前的石头,再读这一首诗,竟然别是一番滋味。胡天八月,大雪飘飘,愁云惨淡,风声呼呼,这块石头营造的不正是这种苍茫苦寒的意境吗?想到这里,忽然让人心头收紧,有了说不出的味道。
被激发了诗兴的,不止上面几人,一位大学老友见了此石,久不成寐,赋诗一首,连夜发了过来:
冰清玉洁不染尘,案头灵石藏慧心。翩翩琼英漫天舞,我辈参悟也自真。
而一位久未谋面的乡党,也被牵引出了一腔柔情,竟也赋诗一首:
道是春雪拂新绿,谁知银河孕生机。叶落蓬头惊是梦,醉说此石情依依。
有意思的是,另外一位网友在这首诗的下面,作了评语,他说,我操,你还有这手!看来他们俩应该也很熟悉。
老朋友张彦斌的诗也自有一番淡定和从容:
无尽风雨从身过,云天幻海不寥落。只待诗意千年后,有缘可与马少酌。
而最后发来诗的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名字叫甘杰。记得上学时,她就爱声情并茂地朗读诗歌,声音很好听。这次竟然自己也写了一首:
大雪封山路,我自寻一处。忽见一眼绿,其中是泪湖。
这首诗很有感觉,因为看了它,我竟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