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朴素的诗句让人至今读来眼前仍会浮现出一幅优美的晨织图:明媚的阳光从窗子上斜斜地射进来,一位勤劳的农家女子正端坐在织布机上一梭又一梭地织着着自己喜欢的花土布……
德州的乡下,每逢春天,勤劳的农家妇女总是习惯把纺了一秋冬的白馒头一样的线穗子拿出来,或一家一机或三五搭伙,织一些或白或花的土布用来缝制全家的衣着穿戴,另外,剩下的还可以做成床单手巾之类的东西。奶奶,就是最热衷于织布的一个人。
在我家西屋的角落里,现在就还静静地躺着一架老式的织布机,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比黄道婆当年用的织机先进,还是同木兰从军前用的织机一样古老,但它那粗笨的木框架以及那黑黢黢的沉默的样子,可以猜得出它的年岁肯定是不小了,因为就连奶奶也不知道它到底在我们家用了多少年,据说是爷爷的婶子当年故去时撇给我们家的。
现在,它就在那个黑呼呼的角落里孤独地沉默着。而且我知道整个村里现在也没有几个它的伙伴了。它的样子绝对说不上气派,已经斑驳的油漆,早就裂纹的木框和已经开始朽烂的四根粗壮的腿看上去甚至有些丑陋。但是,我知道,春天一来,又该是它端坐在窗前,吱呀吱呀唱歌的时候了。那种声音,就像一曲优美的晨歌,伴随了我整个的童年。
说起织布来,工序一点也不比现下织布厂里的操作简单。纺线,染线,再缠线等等大约七八道工序,其中最壮观的应该是刷机(一种织布的术语)了。奶奶总是挑一个晴晴朗朗的好天气,提前给几个织布比较熟练的邻居打好招呼,一大清早就请过来吃早饭,然后就开始忙碌起来。把棉线从北屋墙下一直迤俪地拖到角门口,一边用刷子蘸着面浆子把棉线刷得又硬又直(因为这样棉线才不容易断),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趣事,人群中不时发出很肆意的笑声。熙暖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人们的身上和雪白的棉线上,女人们就在这阳光和笑声里忙碌着,似乎要把这阳光和笑声也刷进棉线里,织进棉布里,融入自己的日子中。
中午完工后还要管这些婶子大娘们吃顿饭,当然要比平时自家的午饭多少要好一些,女人们不喝酒,相对而言,饭还是比较地简陋。接下来奶奶就吩咐爸爸他们把那架织布机搬进正房最西边那一间的窗下,把收拾好的棉线架上去,以后的每个早晨,我们就会在咣当咣当的织布声中醒来了,继而就会闻到早饭的香味。要是赶上星期天,可以晚起一会儿,我和妹妹就会在被窝里把奶奶从织布机上喊下来,让她给我们拿一个已蒸好的热馒头,趴在炕头上,一边听着那有节奏的织布声,一边啃着馒头,真是有说不出的惬意。那时候最喜欢看奶奶掷梭子的样子。她端坐在织机后面,两只小脚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踩着下面的踏板,一只手咣当咣当地推着挡板,一只手看也不看地把线梭子从织机的一头利落地投进那两层棉线的中间,那梭子就像长了眼睛,又像是一条在水里游泳的鱼,机机灵灵地就钻到织机的那一头去了。然后倒一下手,梭子又会从另一头嗖地一声活泼泼地钻回来。真的优美极了!
现如今村里的年轻人身上的穿戴,床上的铺盖都是花钱去买那花花绿绿的漂亮的“现成品”了,已经很少再有人学织布了。我们也劝年事已高的奶奶别再织布了,可奶奶不干,说她相不中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依然坚持着每年织一点布,依然用着土布做成的手巾,依然铺着土布制成的炕单。而这织布机也逐渐淡出了庄户人家的日子。
有一段时间听说中国的土棉布在国外挺吃香,外国人都说穿用这种布做成的衣服舒服,还不刺激皮肤,我的心里就涌出些得意和自豪的感觉,不禁痴痴地想,备不住哪一天国际服装设计大师相中了奶奶她们自织的土棉布,用它来制成时髦的服装,或许还能在T型台上潇洒地抖一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