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活着,就会是孤独,而生与死是如影随行的。
2017年秋末临冬,江苏南方的天气正值变幻多端之际,如同初入世孩童捉摸不定,时而愁云密布阴沉厚重,时而阳光倾泻明媚欢快,锡城的运河由于冬日的临近感觉日趋变缓,而两旁植被依旧葱郁静默等待下个季节轮回,空气中粘稠潮湿的气味弥漫笼罩,是南方城市独有的气息,与生俱来。
就在这个交替的季节,接到母亲远疆致电,听到她在电话那端低低啜泣,音泽嘶哑,我迟疑半刻没有发声,待其缓和平静。你外婆走了,我预感她会在这段时间里离开我们。原本想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才知自己的无力,她是有心思夜里无法入眠的人,年纪逐年递增而日趋明显,情绪控制力也日趋乏力,话语明显增多而重复。我知道她悲伤哭泣了一夜,即使已做好心里准备,但是真正来了,还是无法抑制的悲恸,她内心世界里依靠、挂念的人已经不得从睡梦中唤醒了。
她和父亲连夜乘坐新疆地窝堡航班赶回老家,葬礼按照当地的乡俗,简朴而有序。亲朋的陆续到来不时传来悲戚的哭声,唢呐的委婉低鸣起到恰到好处的渲染。很久没有见面的亲朋好友却因为她的离开而相聚,大家只有念叨她的好,怀念她在的日子,细数她的不容易。生活于世时,看待一个人往往是抱怨与不满,而真正离开时又都会怀念你的好,越是亲近的人却越发明显,很多事情直至死亡才会和解与放手。
她走的很安详,这个女人经历了二次婚姻,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第一任丈夫抛弃他们去往异地杳无音讯,在知下落时已犯事坐牢。在那段时期内,她们渡过了艰难的一段岁月,忍受饥饿,流离失所四处求助而遭遇拒绝。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她人生重要的第二任丈夫,她义无反顾带着母亲和她弟弟改嫁,嫁给了比她小15岁我现在的外公。那一年我母亲6岁,她渡过了一个动荡不安的童年。
决定改嫁只是因为维持生活下去的勇气,抓住生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以后生活却证明了其押上后半生赌注是其一生最值得一次赌约。外公是以捕鱼为生,追逐河流与鱼群而栖,时刻要迁移漂泊,但由于其勤劳与善良生活却日趋向好,他们相敬如宾陆续开枝散叶,属于他们共同的子女陆续出生成人,母亲出嫁,而我也渡过了一段愉悦的童年时光。
记忆中的那段时光阳光灿烂,他们依河靠林而居,闲暇时外婆在河边的树林中铺开渔网缝补,周围不知名的野花热热闹闹的开了,散发的芬芳混合泥土的清新。落日余晖穿透茂盛的树叶投射在外婆手里灵动的木质梭子,闪耀生辉。她的目光温暖而欢快,不远处炊烟在葱郁的树林间升起,满是生活气息,而外公划动木质小舟载着我在清澈长满菱角的河流中滑行,偶尔停顿其会拉起二胡,时而沧桑,时而欢快,有着生命的音符在河面上跳跃,日子在不紧不慢中前行。
意外的是外婆在16年前患上脑梗,导致下肢瘫痪无法行动,而她的记忆也时好时坏,而外公没有任何抱怨,不离不弃独自照顾16年直至现今,他象对待孩子一样,照顾宛如襁褓中她,深夜会念圣经哄她入睡,在她身边拉起二胡,而她的第一任丈夫我母亲的生父,也由于种种原因归来,他们不计过往,三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等待陆续的离开。是的,除了生死,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们计较而无法放手,无法和自己和解的了。她经历了生活所迫的无情,相依相伴的爱情,相守到老的亲情,释然的宽容,走的从容而安详。
石头墓碑,简单无华,只写着她的姓名和出生年月。紧邻的空白是外公留给自己的,母亲在墓地路边采摘了不知名的一捧野花放置在墓碑前,念叨她的好。而我在葬礼上没有太多的悲伤,我知道我们都会离开,时间会让我们走向最终的未知,要做的是要记住,记住每个与你生命中注定相遇的人,当这个世界没有人在记得你时,你才是真正的离开。
人生来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来到世界,一个人回到原点,繁华世间依旧沧海桑田,四季轮换,生死轮回。而我们曾经来过,繁华而热烈的盛开过,在不可预知时间融合为泥土,种植下希望,依然等待下一个轮回的破土而出。
记住在世生活的细节,即使无法抗拒自然力量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