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叔叔又来了。

我趴在院门上，透过门缝，看到站在大树下的那个叔叔，他是来找小妈的。

小妈是年初的时候来的我家，爸爸让我叫她小妈，以后她就是我的妈妈了。

我以前还有个妈妈，好像是叫明兰，我记不太清了，听奶奶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找爷爷了，他们一定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比我走了很久才到的码头还远。

外婆总爱问我想不想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第一次没说话，外婆就边哭边说她的女儿命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女儿会命苦，但是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我没说话，所以以后每次我都说想她。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她，但是奶奶会哭，狗奇也总是笑话我没娘。

后来，小妈就来了。

小妈对我可好了，她会炕馍馍、做有陷的饼子，没事的时候还会带我去河边捉螃蟹、教我识字。

我会和小妈说悄悄话，告诉她狗奇总是嘲笑我，姑姑家的姐妹也不愿意和我玩。

小妈会轻轻地抱住我，安慰我，然后和我说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就是在她的故事里认识的鲁书生。

那个总是站在大树下的叔叔就是鲁书生。

我知道他是来找小妈玩耍的，但是小妈从来不出去，我的小脑袋想不明白，如果狗奇来找我，我一定出去，也不计较他前几天把我推到牛伯伯家才犁的田的事儿了。

 01  鲁书生

小妈以前是鲁书生的老婆，不过她现在是我爸爸的老婆了，这是姑姑告诉我的。

小妈和鲁书生俩的家得很近，鲁书生比小妈大上五岁，从小陪着小妈长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就像我和狗奇一样。

鲁书生很会读书，小学的时候总是考满分，是他们村子里最优秀的孩子，小妈特别崇拜他，所以学习也很用功，她也我知道的人里最有文化的人。她读过高中，还会说外国人的话、唱我没听过的歌。

鲁书生总是生病，天气不好他就会不舒服，所以后来他的功课也落了下来，读完高中就没再读，他娶了小妈。

鲁书生家出过地主，但因为对邻里都很好，他们村又在穷乡僻壤里，一些事情管的就没那么严厉，田地分了出去，但是还有不少储蓄，鲁书生家过得很好。

小妈的父亲是个工匠，手艺精湛，连我们村都听说过，村长家的床榻就是他打的，小妈结婚的嫁妆也是他亲手做的，婚床、木箱还有不少家具，他还给小妈买了一台电视机、一个缝纫机、一辆听说托人买来的自行车，载人的座位摆在后面，样式很特别。

小妈结婚那天特别热闹，也很风光，鲁书生一家很喜欢她，酒席上的荤菜也格外多。

很多姑娘都看红了眼，小妈身后排了长长的送亲队，前面是长长的迎亲队。

他们的婚宴在后来还被人提起，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也是因为太被人惦记了，所有小妈两年都没有怀上孩子的事被传得到处都是。

我见过小妈的爸爸，是一个手掌很大，胳膊很长的爷爷，看起来很凶，但是我听说这个爷爷为了小妈在鲁书生家跪着求情。

因为小妈被鲁书生的妈妈赶出来了。

 02  我的爸爸

小妈是被鲁书生的妈妈拽着头发去离的婚。

还好离婚了。

被赶出来之后，小妈也没回家，因为和我一样从小就没了娘，她的爸爸对她特别好，从小就揣在手心里养着，准备的嫁妆足足有一万多块，可是她被赶出了家门。

她觉得没脸回家，就去了赵家村。

那里有一个发了财回家的企业家，开了一个缠丝的工厂，她想去那里试试，找份工作。

原本只是想做个工人，没想到老板见她识字会算数，就让她跟着老会计后面帮忙核算工资，这份工作是意外之喜。

于是她留了下来。

她和工人们住在一起，宿舍里该有的都有，吃饭可以去食堂，虽然要几分钱但不用点火烧灶，很方便。

她和我的爸爸就是在这个工厂里认识的。

爸爸刚好在这里帮忙打些机器的支架和办公桌，那天一些材料对不上账，他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老会计，结果就遇见了在水龙头下洗饭盒的小妈。

小妈给他们对过几次单子，对这事儿也比较熟悉，就和他一起去了。

一来二回，两人居然就熟了。

他们两个结婚也有我的功劳。

爸爸经常去别的地方工作，不能天天回家。去远一点的地方，他就会把我放在姑姑家，姑姑很凶，每次看到我都会板着脸，她家的姐妹也很不喜欢我。

但是赵家村很近，爸爸就会把我带在身边。我从小就乖，习惯了和爸爸到处走。

第一次见小妈我就很喜欢她。

她穿着一条上面绣着蓝色小花的白裙子，弯腰给了我两块糖，话梅黑糖。

我在工厂后面这个垃圾堆玩了很久，这里堆了很多又大又奇怪的东西，里面藏了很多我没见多的宝藏，有我可以站在里面的水管子，还有很多漂亮的小石子。

每天回家我都是黑乎乎的，爸爸总是会笑着捏我鼻子，叫我小花猫。

小妈也叫我小花猫，她问我：“你是谁家的小花猫呀？不怕被狼叼走吗？”

我告诉她，我是爸爸的小花猫，爸爸是最棒的木匠。

她笑了，真好看，她对我说：“我的爸爸也是最棒的木匠。”

我不相信，非要去见她的爸爸，比一比谁的爸爸最厉害，可是她告诉我她的爸爸不在这里，没办法，我只好带她去见我的爸爸。

那天，我们在一起吃的饭，食堂今天烧了鱼头，我们打了一大份，把爸爸的饭盒塞得满满的。

后来，小妈总是和我们一起吃饭，有时候是我去找她，有时候是她来找我，我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

我也见到了她的爸爸，没有我的爸爸高，但是爷爷送了我一个自己会飞的木头小鸟儿，我觉得她的爸爸应该是第二棒的木匠。

这个爷爷偶尔也会来工厂干活，每次见面他都会送我一个木头做的小礼物，我把它们摆在床头，一直留到现在。

爷爷来了就会和爸爸一起待在一个小房间里，里面堆满的木头，还有有点臭的墨水，他们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更多是埋头苦干，两个人的身影有些重叠，出奇的一致。

也许，正是因此，

爷爷最后又把小妈交给了爸爸吧。

 03  小妈

小妈成了我的妈妈之后，给我做了很多衣服，我隔两天就可以洗澡，脸上再也没有脏兮兮的了，但是他们两个还是喜欢笑我“小花猫”。

小妈很喜欢笑，

但是我发现小妈更喜欢发呆。

她刚来我家的时候，话不是很多，总是用那双妈妈的眼睛看着我和爸爸，我觉得爸爸和我一样都喜欢被她看着。

后来那个鲁书生就出现了。

我和小妈出去挑野草的时候遇到过他一次，

他喊小妈“莲”，小妈回家就哭了。

我偷偷瞧见的，她站在灶台前哭了。

夜里爸爸回家了，我把这事和爸爸说了。爸爸没说话，只是在给我洗脚的时候，突然对我说：“小妈是个命苦的人，小花猫要听话。”

小妈也是个苦命的人，

和我之前的妈妈一样。

鲁书生刚开始只是站在树底下，小妈出门的时候，他也想跟着，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捡起石头砸他。

石头扔不远，但他站住了。

我觉得他是个坏人，我要保护小妈。

可我每天都要午睡，鲁书生就会从院门的缝里塞了很多纸进来，上面写了很多字，我只认识几个，但是小妈哭了。

小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发呆的。

她在自言自语，“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罪过是什么吗？”爸爸没给我解释。

小妈生病了，在去山上挖老笋回来之后。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微微张着，爸爸守在她的床边，我坐在床里头。

她一直下不了床，医生来看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爸爸送他出门，在门口说了很久。

我趴在小妈耳边，难过地问她：“小妈你什么时候起来呀，马兰头长出来了，我今天看见姑姑掐了好多回来，小花猫也想吃。”

小妈的眼睛湿湿的，

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小花猫……”

“要好好陪着爸爸。”

虽然她没有答应陪我去掐马兰头，但是我答应了她要好好陪着爸爸。

可爸爸进来的时候，她突然吐血了。

爸爸跑过来抱住小妈，我吓哭了，哭得很大声，小妈和爸爸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是我知道我又要没有妈妈了。

爸爸再也没有老婆了。

 04  尾声

鲁书生又去找莲的事情，全村都知道了，但是他家凶狠的娘和才生了三胎的老婆居然都没管，在家里坐得稳稳当当。

他每天早出晚归比去上班还准时，早上穿戴的整整齐齐出门，夜里垂头丧气回来，就差把被人不待见写在脸上了。

偶尔经过他家窗前还会听见他在读些酸诗：“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很多人都受不了他的作为，

但也有很多姑娘家听得流泪，

真说不清原由。

有一天，他回家的神情变了，格外的轻松，像心中的恶气吐了个痛快，结果不到月尾，莲病死的消息就传到了村里。

但若仔细听，会有墙角的声音传出来，“莲那苦命的哪里是病死，分明是被姓鲁的给缠死的！”

大人的故事我果然听不明白。

我只知道，小妈走了，

那个叔叔再也没有来过了。

文/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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