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做好           ——食堂义工小记

      许是在戏剧里做女王“端着”的时间有点长,转眼间接了个“大活”——在儿子学校食堂里做义工。


      其实这是我争取来的。当时我就想着,多少孩子眼巴巴地盼望着周三的包子。包括我家儿子,早上睁开眼,“什么时候就周三了”?还有那谁家的谁谁谁和谁谁,妈妈们被问得跑去食堂打听。

      我想让孩子们吃上食堂的包子!我也想吃!

      疫情后新学期,食堂人员比之前少,做包子需要人手。我可以啊。

      厨房重地,不是今天你来,明天她来,得稳定些的人员。我可以啊。

      我不要钱。我做志愿者。

      王师傅看了我一眼,还有这么好的事?他考虑一下。

      高年级两个班级要外出游学了。趁着人少,王师傅决定联合外援丁老师,给在校的先包顿包子。兴许忙得过来。

      为了给大家惊喜,还提前一天,定在周二。

      就在周一,丁老师突然家中有事必归。王师傅立马站在食堂窗口里,看着正在大厅为幼儿园做月饼的我,大声地问,会包包子吗?

      会!我今天就能来。

      明天来吧!你如果在这里能呆三天,你就赢了。

      我不想赢,我只想包包子。我默默地想。



      说到做到。早上送完娃,八点半到食堂,迅速穿戴好工作服,投入战斗。

      每天就是一场战役。

      更准确地说,每顿饭就是一场战役。

      我八点半到的时候,王师傅和孙师傅早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浪费一分钟,你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王师傅指着一包油菜说,都洗了吧。云淡风轻。

      那是多少呢,我不知道,也没问过。

      那一包油菜——有四五个我的话,能把它搬动吧。倒进水池里,两个大池子被填满了。

      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我站在水池边,掰开,洗净,码齐;掰开,洗净,码齐……整整三个小时。

      我生养儿子三年多,腰都没像洗完油菜时那样痛过。

      中饭时,我盯着香菇油菜那简单低调、娇弱无辜的样子,心生敬畏。

      王师傅,您腰疼吗?

      腰疼?你以后要疼的地方多了去了。

      还是拿劲了,放松了就不会痛。

      我醍醐灌顶,觉得特别有道理,然而还是体会不到怎么放松地洗油菜。

      那一大片总也洗不完的油菜。

      要说切菜,我本是志在必得。我刀功多好啊,一家三口,我排第一。我切菜的那声音,哒哒哒,我听了都陶醉。切薄切细,不在话下。

      哒哒哒,我在食堂里切的第三下。

      停!王师傅喊道,不要整这些花哨的,切就是切,没有花哨。

      我试了试,没有了哒哒哒的自我陶醉,只是简单地切,也可以切哎,而是切得更稳,更长久更平静。

      然后,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会切菜!

      食堂里没有更薄更细,只有——均匀!

      不管是大小不一的土豆、西红柿,还是角度各异的黄瓜,切出来的土豆条、西红柿块、黄瓜片,机器切割般的均匀,又散发着手工刀切的生命力。

      切完的一盆菜、两盆菜,边角明晰,片片相似,盆盆雷同,复制粘贴似的。看起来舒坦治愈,世界和平。

      我能切的也许只有豆角了。

      我还能做啥?

      我认了,王师傅让做啥我就做啥吧。像我这样的粗笨丫头,如同王师傅所说,做童养媳都是挨打的份儿,去酒店得去扫厕所,扫不好还得被辞退。

      看着很简单的事,不是切土豆条黄瓜片吗?切的时候,真的像世界和平一样难。

      “修行是什么?修行是把简单的事情做好。”王师傅说。

      我瞬间怀疑,不是大隐隐于市。

      是——大隐隐于厨。

      粗笨丫头只能做最简单的。周四炸鱼,王师傅亲自切好鱼片,我负责沾鱼,把鱼裹上糠粉。这个我可以。

      平展,涂抹,平展,涂抹,平展,涂抹……

      偌大的厨房,可以当运动场了,没有椅子。

      也没有时间可以坐下。

      通常从八点半到十二点——王师傅更久——一直在站着,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菜品稍简单的时候,备菜完会有喝水的时间。很多时候,一上午没有喝水如厕的时间。

      你也不需要,身体根本没有这些需求。我有时会觉得饿,毕竟早上拎着娃大老远赶过来,饭也匆匆。

      饿,只消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就不会饿了。

      那时钟,是战旗!

      王师傅是将领。提前安排菜品,订菜,该泡上的、腌上的、剔骨的、绞馅的、和面的,统统准备好。几时开灶哪边关火,谁该做什么,菜洗多少切多少,今天吃饭的几人增减,运筹帷幄。

      孙师傅是奇兵。踏实能干,沉默寡言,六年如一日,和王师傅默契配合着,无需言语。

      我是小喽喽。还是个临时工。



      炸鱼的这天,饭出得晚了。外面师生排起长队。每人至少两块炸鱼。准备得更多,一盆又一盆。

      我就是那个裹糠粉的小喽喽,手不停歇,平展、涂抹,平展、涂抹……

      我感到我的后背,慢慢僵成一块石板……

      结束后,我连续做背部拉伸,才缓过来。

      忙到下午三点又把上午剩下的一点鱼片沾完,我的后背再次回到石板状态。接着奔去见人谈话,我根本坐不下,背直立不起来。

      说话时,半蹲在沙发前,后仰着背,靠在沙发沿上,进行了一次还挺重要的谈话。

      这场战役有点激烈。还不如周三包包子。

      “包包子,其实是休息。”

      王师傅说时,我体会不到。果不其然。

      虽然同样是没有中场休息——加上临时工和外援——四个人忙到中午十二点还没有完全出锅。但是,擀擀皮呀,包包馅呀,体力耗损小。和其他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休闲娱乐。

      只要没有当场腰酸背痛,就已让我惊喜连连。

      纵是八百个包子,谁怕?!

      战役的高潮部分还是炒菜。

      时辰到了!王师傅看了一眼“战旗”。每天战旗昭示的时辰也随菜品不同而调整。

    工作服下永远是整洁的西裤皮鞋,王师傅手舞战矛——不,手舞着大铁铲,在巨大的铁锅前翻炒着。泰然自若。

      孙师傅此时早已快速分装好米饭,准备好一系列菜盆。舒展自如。

      王师傅一旦关火,孙师傅准时出现在侧。“幼儿园、一年级……韩**、温**……”每个容器伴随着它的班级指代,伸到锅边,王师傅分菜。有多有少,不需考量。

      这是孙师傅一天中话最多的时候吧。

      第一次见他们装菜时,我还想上前帮忙,发现啥也帮不上。他们二人配合行云流水,我,百看不厌。

      幸福的时光到来了。

      开饭了!

      我们摆好饭菜,站在窗口内,望着大家。老师们陆续到来。吃饭,对老师们来说是放松。研修班和各年级陆续到来。研修班的学员个个神清气爽,一天比一天放松和开朗。

      低年级的老师过来领饭,面色稍显疲惫。过会儿,低年级的孩子费劲地抱着大餐盒过来加饭菜,带着刚刚鼓起的勇气,极为认真地完成使命。高年级同学们下课了,嬉笑怒骂着排队打饭,女孩跟女孩一起,男孩跟男孩一起。每个年级的样貌又有不同。

      王师傅认得很多孩子,知道很多孩子的名字,喜欢跟他们打趣。也会鼓励碗小的孩子,换成大碗吃饭。看着孩子们离开窗口,王师傅常常感慨,才几年啊,就变成大孩子了,眼看着他们一天天长起来。

      每天都会有差不多的感慨,但是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接着是财务部的两位“大仙”(王师傅语),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没食欲的”(王师傅语),门卫另一位王师傅。

      “没食欲的”王师傅来时,饭菜基本所剩无几。两位王师傅隔窗相望,偶尔还相互谦让一下“您先来”。最终是门卫王师傅打饭,如果剩的菜少,他就少打点。厨房王师傅安慰他,不用担心,会有回来的。低年级班级餐盒偶尔会有剩回来的菜。

      站在窗口内,看着老师们和“小人儿”们(王师傅语)兴奋地盛饭、加饭,还有不少人吃完过来说,真好吃啊,她又吃撑了。有的“小人儿”们则怯生生地走过来问,还有那什么什么吗。

     

      如果一上午是场战役,那此时真是战后无比美妙的时光,仿佛从烟熏火燎一下子换台到阳光沙滩,背景音乐也从战鼓雷雷调成舒缓的轻音乐。不会累!不觉得饿!什么腰酸背痛,哪哪都不疼了!只想静静地看着,看着每个“小人儿”,看着每位老师,看着每个正在锐减的菜。生怕错过一分钟。

      幸福。略带甜蜜的幸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无比满足。

      我来不及去看战友们的面庞,但是我感受得到,他们也沐浴在沙滩上的阳光里。

      王师傅说过,三天你就赢了。我已经待了两周。我收获了多少阳光!

     

      大厅里越来越空,菜也快空了。这时才想到自己饿了。

      那八百个包子,转眼被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空。王师傅转身说,小孙,去热点米饭我们吃。过会儿回来十几个凉包子。那都是惊喜。

      我们仨迅速吃完。汤早没了。

      我肚子里几个凉包子。

      王师傅轻快地走出去泡咖啡。问我要不要咖啡。

      肚子里终于温热起来。

      王师傅说,“我只知道此刻我是很舒服的,这就是我今天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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