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校外放起鞭炮,寝室门前也有人贴上了福字,窗口挂上了红灯,年味越来越浓了。
轩爷安排的大活,就在今天晚上。十点钟,大家聚在轩爷屋子里,反锁上门。
——机灵着点,你们可都有把柄在我手里。遇到警察,跑快点,回来了,每人提台新车,逮到了就是十年,要么就是无期。司机,这把枪归你,记住了,朝天上放,吓唬警察的。去吧。
——没问题,轩爷,我们去了。
瘦子走到门口,又转身说。
——轩爷,求你别把那件事告诉我妈……
轩爷瞪了他一眼。
——滚!
几个人出门后,轩爷躺在床上,茫然地仰头望天花板,和每天的状态都不一样。他躺了一会,又坐了起来,起身穿上外套。
——轩爷,你这是去哪?
——总感觉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快11点了,等着包饺子吧,豪门的大伙在寝室里准备了年夜饭。
他想了想,坐回到床沿上,但是外套没脱,过一会,又起身。
——不行,总觉得今天要出事。
——轩爷,你就是疑心太重,大过年的,街上哪有警察啊。
——我在他们退路上接应一下,要是有警察,起码能把他们的货接下来。
——轩爷,我去帮你,我跑得快,打架也行。
——你没经验,去了帮倒忙。
说着轩爷关门出去了。
此时,他的套牌黑色轿车停在了大桥下的第二根柱子后面。外面是漆黑的夜色,空气寒冷刺骨。他关了大灯,车没熄火,静静等着。不一会,身后的路面上响起一阵吵闹的警笛,他心头一颤。
这座桥是个关键,过桥前面是个村子,里边的路转弯抹角,进去就逮不到了。警察似乎也知道这点,加大了油门追赶,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想把面包车逼停,铁皮的碰撞声和刺耳的刹车声混在一起。眼看面包车要到桥头了,左侧的警车向它车头上撞去,面包车向右撞上了右侧的栏杆,高速中难以控制,翻了车,车身折了好几个个子,就停在大桥对面的路上,与轩爷的车隔着一条宽马路。
车门猛地被拽开了,瘦子先钻了出来,先看了一眼大桥下面,看见轩爷的车,打了个手势,拼命往这边跑。后边几个忙跟着往出跑,每人提一个重重的手提箱,司机的驾驶室被撞变了型,也在艰难地往出钻。轩爷数了一下,五个人,全都在,货也都在。
警车拖着一阵刹车声,停在翻倒的面包车后面,警察呼啦啦地下了车,带头的警长朝天开了一枪。
——别跑!再跑开枪了!
瘦子都跑到路中间了,离轩爷的车就差十米,哪管这个,速度没减地往前跑。“砰”地一枪,打在瘦子腿上,瘦子“啊呀”一声倒在地上。
其他人一看真开枪,吓得不敢跑了。不甘心地把重重的皮箱放在地上,双手放在头后,屈着腿随时准备跑。这时最后爬出来的司机,掏出手枪,借着面包车掩护向后开了一枪。
——操他妈的!跑!
几个人立即提起箱子往前跑,瘦子匍匐在地上,两只胳膊快速地交替着往前爬。
——都别跑!别跑!
警察喊着,举枪向前追赶。
司机又从面包车后探出身子,准备向后开第二枪,忽然“砰”地一颗子弹贯入他的胸腔,他向后倒去。
“砰砰砰。”
又几声枪响。
——别跑!
大家都不敢跑了。最后边的被警察一脚踹在地上,枪口对着头。只有瘦子离轩爷的车最近,还在往前爬。忽然一枪打在瘦子后背上,他痉挛了一下,嘴角流出鲜血,和脸上的眼泪混在一起。这下其他人乖乖地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轩爷的车,在柱子后边的阴影里,警察看不到。他透过车窗,望见瘦子离他只有半条马路,表情痛苦,血泪纵横,一条流血的腿拖在身后,后背上的血也湿透了棉衣。瘦子不敢发出声音,对轩爷做着口型。
轩爷读着他口型中的意思,“回家”,“我想回家……”
瘦子一边哭着,一边想移动胳膊向前,却已经爬不动了。
——别动!你别动!
警察喊着。
轩爷不愿再看他的脸,静静摇上车窗,轻踩油门,沿着柱子下的阴影开进旁边的村子里。汽车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寝室,整层宿舍楼空空荡荡,黑漆漆的,已经12点了,轩爷心想,大家都去哪个房间里吃饺子了吧。他推开自己屋门,屋里没点灯,尊尊也不在。看见前面的窗户开着,轩爷走过去,关上窗户,忽然看见楼下空旷的操场上站着个人,仔细一看是小瘦子,满脸是血。轩爷忙拉上窗帘,心脏直跳。
屋里静悄悄、空荡荡的,他后背发凉,忽然感觉身后有风吹进来,他猛然回过头,看见门开了个缝,“嘎吱嘎吱”直响。轩爷又去关门,门关上了,窗户忽然开了,窗帘飘动着。轩爷站在门口犹豫,没敢再去关窗,他退到走廊上,想关门去别的地方,这时门却怎么也关不严,推了一下又被弹开。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门锁老化了,或者是门帘夹住了。
他一边保持镇定,一边把门帘往门里踢,嘴里念着。
——小瘦子,岁岁平安,小瘦子,岁岁平安……
忽然门被关上了。
他沿漆黑的走廊快步下了楼,直奔尊尊的房间去。
“砰”地一声推开尊尊房间的门,尊尊正在蒙头大睡,一副困倦的样子撑起身子,打了两个哈欠。
——轩爷,你回来了?
——嗯。
轩爷走进来先拉上了窗帘,又检查了门确实关严了。
——今晚我睡你这。
——行啊。怎么样了,他们呢,还顺利吗?
轩爷阴沉着脸,没说话。坐在床边边脱衣服,边掀起尊尊的被子。
——啊?你要和我一个被窝睡啊?对面床是空着的……
——别废话,往里边去。
尊尊往旁边躲了躲。
轩爷身子上带着外面进来的寒气,他钻进被子,尊尊打了个机灵。
——你,别碰我!怪凉的。M让我辅佐你,可没说让我陪你睡啊!
轩爷没理他,闭起眼睛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肩膀在微微颤抖。
尊尊给他掖了掖被角,贴近了些,隔着被子抱着他。
——喂喂,你冷吗?喂,你后上床的怎么不关灯啊?
尊尊推了推他的肩膀,轩爷气得瞪了他一眼。
——你哪那么多话。
尊尊一脸无奈。
——开着灯我睡不着啊。
轩爷突然说。
——司机死了。
尊尊愣着,没说话。他正好和轩爷面对面,看见他眼底漆黑一片,仿佛绝望与悲哀交织在一起。
——子弹从他胸腔穿过去。
——其他人呢?
——瘦子也死了。
——都回不来了?
——他死的时候就在我面前,满脸是血,哭着说想回家。他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是我害了他……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都是自己选择做这行的。
——这几个人,原本都是买了车票的。是我没让他们回家。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们的脸。做我们这行的,没有不愧对良心的。害人害得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等到那个时候,你就能体会到什么是报应了。
尊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轩爷,他的眼睛里没有锐利狠毒的光芒了,语气也像叹息,让人忍不住想呵护,想保护。尊尊试探着从被子里面将一只手环抱过他的腰,想要将他慢慢揽进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
——啊,不是不是……
——要抱就快点。
——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轩爷邪恶地坏笑,翻身起来把尊尊压在身下,望着他通红的脸说。
——想好了,错过今晚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尊尊一阵后悔,忙避开目光,转移话题。
——那个,那个,警察不会查到你这吧?
——哈哈,想转移话题?他们的命令是星空下的,关我什么事?你先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我,我没别的意思……是你先钻我被子里的!
——是吗……嘴巴还挺倔强的。想和我学贩毒吗?
——想啊想啊。
——那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呢……
轩爷的声音变得温柔,渐渐俯下身去。
新学期开学,大M回来了。豪门的众兄弟在校门口列队迎接,争抢着帮忙抬行礼,一直送到寝室。接着,斩爷和祖爷,各分会的会长,学生会的曦诺和香奈等人来报道,人都散了以后,轩爷走进来。
M和尊尊正坐着聊天,看见轩爷,M说。
——其他人都出去吧,尊尊留下。
大家出去了,带上门。M忙站起身。
——老朋友,可还顺利?
——老大客气了,坐着说吧。
尊尊给轩爷和M倒上茶水。
——老大,恐怕让你失望了。
轩爷说。
——新年那单生意,出差了。
——没牵连到你吧?
——那到没有。
——法院和监狱那边我想办法,你别担心。
——老大……
放在轩爷面前的茶杯他没有动,犹豫着,很艰难地开口。
——豪门不乏优秀的新人,我也……该毕业了。
M刚端起茶杯,又缓缓放下了。
尊尊急着说。
——什么?轩爷,你不想做了?
M虽然不舍,还是说。
——当初遇见你,我们一起垄断了冰毒生意,那段意气风发的时光令人怀念。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强留你。有缘,江湖再见。
轩爷抱了抱拳。
——江湖再见。
轩爷起身走出去,尊尊忙追上来。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了?是因为新年死了几个手下的事吗。你走了,“毒阎王”的称号怎么办?
——“毒阎王”,原本就不是我啊……
轩爷意味深长地笑着,挥手走远。
——搞什么神秘……
尊尊望着轩爷的背影,心中若有所失。
轩爷走后,倩倩的事由尊尊来审。
她从小黑屋里被带出来,按在椅子上。隔着桌子,有人给尊尊搬来另一把椅子,请他坐了。
——我坑的是他的生意,他的钱,并非针对豪门,茶公公罪有应得,你们不应该留他在豪门!
她理直气壮地说。
——豪门是不是有条规矩,禁止内斗?
尊尊一针见血地说。
——我……
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就摆出一副可怜样,巧舌如簧。
——老同学,你听我说!他们两口子对我做了那种事!放在谁身上,谁能不报复他们?……你说,茶公公那个狗杂种,配留在豪门吗!
尊尊点了支烟,缓缓吐出烟雾,不紧不慢地说。
——茶公公做的事我都了解。我并没说不踢他啊,我是让你:再等等。
她叉起腰。
——哼,大M在的时候,特别器重我,送信的事哪次都是交给我,还要提拔我做分会长!你要是不把茶公公踢出豪门,这分会长,我也不做了!
尊尊心中一笑,原本正在发愁她和茶公公该踢谁留谁,这下好了,倩倩自己以离开豪门相威胁。她原以为尊尊会挽留她,没想到尊尊顺水推舟,立即把倩倩的位置上换了新人。M也并不过问她的事,历次聚会,也没人邀请她,她渐渐被人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