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白狗黑狗的舅舅
韩裕平
白狗黑狗的舅舅,看到这个题目,是不是很奇怪呢?按理说,应该是舅舅的白狗和黑狗呀。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事有例外,这生活才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哩。
一条白狗,一条黑狗,一头猪,一条老黄牛,三五七八只羊,一群鸡,一窝兔子,外加成千上万只小小的蜜蜂,两间破旧的土房子,几片菜园,几片茶园,外加一个人,一片树林,一座青山,这就是山上最后一户人家的全景图了。
这就是舅舅的家。
这些年,县城开发,农村大变化,山上的人家越来越少,尤其是半高山地区,田地荒芜,人烟稀少,大多搬到下面去了。人们要么背井离乡,到更远的地方去打工,做梦,谋生活;要么就在小小县城里做点小买卖。于是,山上成了鸟窝的天堂,多是空巢老人留守儿童。而近些年,留守儿童也进城了,空巢老人也进城了,孩子们上幼儿园,老人们则成了不花钱的保姆,他们虽然住不惯城里的房子,但是为了儿孙,住不惯也住得惯了。
长此以往,山上的人家几乎快绝迹了,像消逝的恐龙,舅舅也就成了山上唯一的一点炊烟。晾在风里的一件衣服呀,也是那唯一的旗帜,在空荡荡的山里,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舅舅年岁不大,然而因为条件所限,至今独身一人,守着山上的一个家。
想当年,舅舅也有豆蔻年华,也有光辉岁月,甚至可以说有英雄事迹。据说,他十五六岁白手起家,单枪匹马,就建造了两间土房子,当时在村里还不多见呢,听起来像个神话。想想我自己,十五六岁,还是个娃娃呢。
然而,人生总有那么些无奈何的事情,外公身体一直不好,几十年没有下过地,生活的重担也就全部压在了年纪轻轻的舅舅身上。山里人家,山上农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时就像牛一样劳动,天天在山上爬,在土里刨食儿。经年日久的苦难生活,舅舅未老先衰,手变成了枯树皮,额角上早就爬满了蚯蚓一样的皱纹,而且为了孝敬爹爹,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给耽搁了。前几年,我的外公,舅舅的爹爹驾鹤西去,含笑而去,成了屋后头的土馒头,原本以为舅舅多少可以轻松一下了,然而,四十多岁的人,怎么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想轻松也轻松不了了,心里好生心疼,每次去看他,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舅舅待人很好,就像待动物一样好,这话不矛盾。居住在山上,那些猪狗牛羊就像是老朋友一样陪伴着他,他给它们喂食,每次吃完饭,只要叫一声白子黑子,一条白狗一条黑狗,就跑进来了,摇头摆尾,冲着他欢快地叫两声,然后一头扎进狗食盆里,把饭食吃得干干净净。他给牛儿羊儿兔子割草,在月光下和它们说话,叨咕叨咕陈年旧事。他给鸡们撒谷子,撒包谷米,看着它们争相啄食,满脸小幸福,生活的包袱似乎也撒掉抖掉了不少。
我常常想,舅舅是白狗黑狗的舅舅,因为它们时常陪伴他。而我,一年也难得去一两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呢,强求不得。也好,狗们忠诚,有它们陪着舅舅,守着舅舅,我这外甥心里还好受点儿。还有那牛儿,那是方圆十里最后的一条牛了,牛魔王,这些年,舅舅因为身体不好,那牛也很少耕田干活儿了,很多人劝他卖了算了,那样人轻松多了,我也多次规劝,然而舅舅只是摇头,牛儿是他心里的神呢,他愿意养着就养着吧,只要他心里好受就成。舅舅家里连个电视机也没有,他说没时间看,也没心情看,那牛儿,是他一个精神寄托,我们都不懂他的心呢!
舅舅,舅舅,苍天保佑,我为你祝福,为你祈祷!
落笔至此,我临风而立,颤抖如黄叶,不知为何,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