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从警校出来的我,在派出所工作,晃然间就到了年底。
在上班的日子里,见证了社会这个大熔炉中各种人性,贪婪,欲望,猥亵,厚颜无耻,道德沦丧。
也让我这个懵懂无知,天真的警校学生通过炼狱,逐步成长,坦然面对人生。
这不!下午都快下班了,报警电话又响起来,说是某大型建筑工地工人拿着钢管,刀板锯,钢筋,榔锤,聚众闹事,已砸坏办工设施,情况危急……
所长一声令下,我们十二位警员立即上车,赶往事发地点。
当我们赶到事发地时,矛盾已经发展到不可调和,双方一场好莱坞式的大战正酣。
戴白色安全帽与戴蓝色安全帽的人各有三四十人之多,互相交作,一米多一点长的乌黑钢管,钢筋,此起彼落,砸到安全帽上发出“吡吡啵啵啪啦”的声音,砸到衣服上发出“扑扑”的钝响,刀板锯闪着寒光如舞厅灯光飞来飘去,痛苦哀嚎声,喊叫声混搅在一起,连绵不绝……
就在我们下车这一瞬间,就有四人被打倒在地。所长大吼一声:“不许动!”
竟然淹没在“兄弟们,打呀!打死这帮蛮不讲理,不服管教农民工。弟兄们!打!打死这帮吃黑钱的,黑社会组织公司。”的吼骂声中。
双方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打红了眼,完全没在意警察的介入。
所长一看急了,嘴里骂道:“你妈!再打下去要弄死几个,冲进去强行隔开。”
所长紧接着拔出手枪,朝天就是两枪,“啪啪”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才镇住双方停了动作。
所长见双方停手又吼道:“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各自分开。”
这下打架的人分开成两组,所长又命令道:“站在原地不许乱动,等候处理。”
所长见倒地上一工人头部血流如柱,对我说道:“小隋,去警车里有两盒卫生纸拿来,捂住他伤口,应用血自己的凝固作用,尽力看能不能止住血,小魏赶快叫最近医院的救护车……”
我三步并两步到警车驾驶室找到两盒卫生纸,拿出来,飞快递给所长。
所长接过一盒纸,边说边急速走向伤者,抽出一大把卫生纸捂在工人的伤口上,可就一瞬间卫生纸就染红了,血又开始外溢,又抽一叠蒙上……
所长一边捂伤口又急切吩咐道:“小姜,赶快把警车倒过来,我们把伤员抬上警车,让警车开道赶往医院,让救护车赶往事发地,在路上对接,让伤员在最短时间得到救治,等救护车到现场,就有可能来不及啦!”
我与三位警员小心翼翼地把伤员抬起,所长扶着伤员的头,较快而又轻柔的放入车厢里。
所长安排小姜,小魏,小童三位送重伤员去医院,自己留下处理现场。
看到鸣着警笛护送伤员远去的警车,我知道体育有接力赛跑比赛,可我的所长作了一场生命接力比赛,我由衷的佩服所长处事应变能力。
所长转向众人,看到地上受伤较轻的伤者吼道:“有多大了不得的事啊!有比人命还重要的事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无人应答。
“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咹!”
“怎么谈啊!人家就一句话,就扣这么多钱,愿意结账,就结,不愿结,就明年再结,慢慢查扣点。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难道等人都饿死了才来结账?”
说话的人约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人很精壮,尽管脸上有些血迹,但他两眼炯炯有神,目光凌厉,五官精致,像是民工带头人。
“他们这伙民工,蛮不讲理,活没干好,还不接受惩罚,聚众闹事,还没有规矩了。”
接话自然是公司管理方负责人,约四十来岁,约一米七五那些样子,国字脸,显微胖,浓眉大眼,有点威严的。
“你们双方各派三位代表,或者负责人,到会议室来接受调查,取证。”
所长转身又向我道:“小隋,安排好拍照没?”
我连忙回道:“都拍好了,所长放心,包括重伤员在内,都拍好了。”
“等救护车到了,赶快把轻伤员弄走。”所长又吩咐道。
我跟着所长一行来到工地会议室。
会议室一片凌乱,凑合着拼了四张办公桌子,在一块把双方的人隔开,再找些椅子三方各自坐定。
所长问民工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种?”
带头精壮民工道:“我叫邰国标,木工,我们一共45个人在被32号楼的木模安装。”
“你呢?”所长转向管理方问道。
“我劳务公司经理柴进然。”国字脸的负责人介绍说。
“说吧,为什么打架斗殴,而且这么严重。”
所长严肃的问。
“按公司管理要求,炸模爆点,安装模板不合格,扣工资,这是合理合法的,我们要请工人打錾,修补打磨。可是他们活没干好,强行不让扣钱,哪那笔修补打磨费用谁出啊?”柴进然道。
所长把目光投向邰国标。
邰国标不紧不慢道:“所长同志,我代表我们工人了承认,如果没有达到公司技术交底的要求,炸模,爆点,不合格应该扣钱……”
“那你们还闹事?闹什么闹啊?”所长用手指敲着桌子道。
“所长同志,你有所不知道啊!以前我们跟公司,或者跟小老板干,十万块钱,扣钱不过一千两千,不超过三千元,也就不超过百分之三。今年我们产值才七万块,开口扣钱就八九千,一万多,你说这狠不狠,黑不黑,都超过百分之十几了?有个别人讨价还价,七万块,扣五千,六千,也达到百分之八以上……”
柴进然打断邰国标的话道:“你们干活干得太差,人家甲方要求三毫米的误差,不合格就需要打磨,不扣你们的钱,扣谁的钱?”
“放屁!”突然一个工人代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盯着柴进然道,“当初你说的五毫米之内为合格,每次打混凝土你们都验收了的,现在又变成三毫米无非找个借口扣钱罢了。”
“有话慢慢说,坐好说。”所长严厉提高声音道。
“可拆了模板,我检查到,按五毫米你们很多地方也不合格,产生了大量的修补打磨费用,我们有数据的,可以查。”柴进然辩解道。
“你的数据怎么查,都是扣钱?拆模后有一个月的时间,你没有把不合格的查出来,打磨多少划出来,让我们到现场确认一下,那怕按三毫米的标准也可以!如今腻子粉都刮了,白灰也批了,你叫我们在哪里去找证据,还不是凭你们嘴巴说。”
“柴经理,你如何解释?”所长把目光转向柴进然道。
“大量的不合格,这是实情,另外还要扣安全基金,百分之三,以你们工人劣质习性讨价还价就算扣七八千块也不多!”
“你说啥?我们在网上查了,也问了律师,安全基金,国家标准你最多扣总收入百分之一,你都扣到百分之三了,你太黑了嘛!”另一个年青瘦长工人代表指着柴经理鼻子怒叱道。
柴经理有些脸红尴尬的道:“这个,这个都是公司里的决定……”
“你们公司要赚多少钱啊?一个工人扣七千,看似不多,可四十五号工人,扣三十万,公司里三百多号人,就扣二百多万啦!”年青瘦长工人道。
柴进然道:“可中标价再降,生产成本在大幅增长。”
“前两年就说房地产低迷,开始降工价,原来二十四块钱一平米的降到十九块一平米,原来扣钱也不过百分之二,工价降了百分之二十以上了,辛辛苦苦挣点血汗钱,讨价还价,扣钱扣到百分之六七甚至百分之十了,可是房地产呢,原来八九千一平米,现在长到一万四五一平米,这到底房地产是在下滑,还是在增长?”
邰国标接着问道。
“柴经理,你能解释解释?我可不懂。”所长问柴进然。
柴进然讪笑道:“我们公司的中标价确实在下调,房地产公司赚再多的钱我们也拿不到啊?”
“那就是说,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的利润要增长,管理员工的工资要增加,你们劳务公司老板的工资要增长,管理人员的工资要增加,就假设我们老板年利五百万,扣留我们木工二百万,自己留一百万,你们管理员奖励一百万,老板年利就赚到六百万了是也不是?”年轻瘦长工人代表问道。
柴进然道:“这个,这个……”
“所以,你们工资增长的重担就落在我们这些不团结没有凝聚力的一线操作的农民工身上,想方设法刻扣我们的工资?”邰国标责问道。
柴进理打圆场道:“这个也不能这样说,这也是集团公司的决议。”
“所长,请为我们主持公道。”三位农民工异口同声道。
所长道:首先,责令劳务公司救治好伤员,劳务公司再按国家标准和法律处理办事,给工人结账,具体的事宜,再作进一步调查,取证合理合法公平解决。
所长站起道:“相关主要责任人,先带回派出所,我们走。”
当我们走出会议室,看到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
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每年都会放农忙假。我在假期都会顶着焰焰烈日,帮爸爸妈妈,割麦子,收稻子,种玉米。
那时候爸爸总会说:你要努力读书,争起考上大学,在城里当工人,就可以顿顿吃干饭,天天炒肉菜,穿西装,皮鞋擦得嘣嘣亮,蚂蚁爬上去都要拄拐棍,你就不用干又脏又累的农活了。
那时候想到的城里就如天堂一般。如今,农村很多很多的人来到城里,却是农民工,照样熬严寒,战酷暑,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吃着发霉的米饭,最垃圾的菜。
也不知道,在这一座座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对这里的每一位芸芸众生,到底是不是也如天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