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没酒。
梅九躺在柔软的窝里,想着那点小小心事。她一直很苦恼母亲给她起的这个名字。梅九,本来的意思是,在梅花开后的第九天出生。其实转念一想,梅九的名字蛮清丽顺口。要知道,她家的这片山水,盛产梅花。梅花糕和梅花酒自然也便极好。作为有一颗吃货之心的梅九,怎么只能满足梅花糕呢?
梅九虽然觉得自己年纪差不多了,找母亲讨酒吃,母亲却说酒是乱性之物,此时要多加修行,不准喝酒。搞笑吗?这么好的饭量,区区小酒,能奈我何?被母亲一脚踹出门口的梅九,再次想到去找小伙伴们讨酒吃。“梅九没酒,梅九来了没了酒,抱着梅酒躲梅九!”好好好,童谣都唱的这么溜了,梅花糕不会再有活口!没有什么是可以阻挠我喝梅酒的决心的!没有!梅九心理暗暗的发着誓,转过头去盯着山下的酒坊。不给我酒喝,梅九小爷我自己去取!
“嗝~”,一声酒嗝。梅九从未喝醉过,于是她更加坚信这是和自己的饭量成正比的。虽酒未喝醉过,酒瘾却是越大,隔一天不喝梅酒,就好像肚里有条虫在折腾,总觉这日头有缺。看着这被自己喝光一半的酒窖,梅九却是不好意思的傻笑几声,偷摸的向酒窖门口移去,还不忘再顺手拿上一坛梅酒。一只发着青光的大手猛的把梅九裹了起来,接着便被大手拽到一个男人面前。坏了!要糟!“上仙饶命!上仙饶命!上仙饶命!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馋虫啊!”梅九眯着眼睛想看看被谁抓了,可脖子就好像没了骨头,不知从何抬头。
来人一脸愕然的看着手里的这个小家伙,泄了洪般的求饶,这手里抱的是什么?还抱着这么死?好像生怕他抢了去似的。“这梅酒闻起来不错呀,小家伙挺会挑酒的。”“那是,怎么说我这堂堂的……怎……能~不会~挑酒呢……”梅九看着这男人在背后的包里一阵摸索,死了死了死了,完了完了完了。待饮念今朝,今朝送小命!男人摸了半天,却是摸出一个纸包,里面什么东西?!“来来来,我这边有刚带来的兔头,老桥头四娘家的。有酒有肉,齐活了。”梅九一脸发懵的接过兔头,从小吃梅花长大的她还没开过荤,这东西怎么吃?男人看着这一脸困惑的小家伙,把她放在地上。自己拿起来一个兔头。“这个……怎么吃?”“呶,看到这了吗,使劲掰开。来,给,啃着吃就行了。”“兔头……就这么吃吗……”“你要想边嗦边咬吃也行。有点辣,嗦着吃呛嗓子。”“这个是什么……”“兔脑呀,吃就是。把你的酒分些来呗。”“啊啊啊……对哦,给你。”一大一小,边吃边聊,一坛梅酒,十个兔头,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经在肚子里安顿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我叫梅九,梅花的梅,数数的九。”“原来是一坛美酒啊,我叫黎棠,那?明晚见。””噢……。”“嗯,还是这里。”
梅九觉得奇怪,这年头好事也能砸我头上?且不说没被怎么样,还蹭了几个兔头。虽自夸身手了得,偷酒连胜的战绩栽了,好在有赚不赔,但这些个梅酒可被自己喝的没几坛了,酒家老板当真从不查验吗?管他做甚,酒下了我的肚,美了我的嘴,这便是皆大欢喜。寻思中,顺带了一坛梅酒,自往黎棠约定处。
五月初的天,今年格外闷热。就连雨也来的比往年急切,好在雨不大,细细密密,只觉像蚕丝一样落在身上,别样温柔。梅九等的无趣,一双小手交在后腰,拎着酒瓶儿左右摇晃。青丝也随着飘舞,顺着雨一起摇曳,这乌蒙蒙的天就成了她身前的白笺。雨丝坠起一个接一个的圆,牵出浅塘里的翠绿。远远的传来渔家吆喝,似唱着小调。这时候若是登船漫游,风叩乌篷难奈寒,有点酒进了肚子,在身体里煨暖,应很惬意哩。这双手儿早就明了心所想,摇晃的瓶儿开了口,正凑到嘴边。已不需要多做什么,轻轻一送,梅酒入桃唇。
哒、哒、哒,听这踩水行路的步调,抬眼瞧去,黎棠手里提着食盒,晃着就到了梅酒近前。“呦,我还当你已经把酒偷喝了些。”“没有!没有……还剩的多。”黎棠斜眼轻笑,打开盒盖。“香!这黑乎乎的扁平东西又是什么。”黎棠不答话,小心翼翼的把第一道菜端出来。接着双手按抠食盒中间位置,掏出两个扣环,慢慢将一块中空的黑石提了出来,黑石当中还燃着些许木炭,木炭无明火,已烧得透,恰是木炭火最温和之时。再往里瞧,又是一道菜。青嫩的白菜只留菜心,点点碎椒洒在其上,看着就让人喜爱。“能吃了吗?能吃了吗?”“看把你急的,来尝尝吧,边吃边聊。”“这鱼好香!外酥里嫩,你做的吗?”“我有一个师弟,他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吾善治肉。而我却是独善治菜,来尝尝这菜心。”
梅九在吃这事上从不伪善,一箸夹入嘴,入口冰凉,一阵清爽,接着便是绵绵的酸辣,这辣味并不刺激,极是温和舒爽,菜心入腹,回过味来,却又辣中带甜。梅九连下几箸菜心,接着又猛夹几口鱼肉。这鱼肉当真和这菜心绝配,鱼皮带着焦香进口,夹杂着黑胡椒和其他几味香料,就这么霸道的把味蕾打开了。鱼肉却又极嫩,微妙的平衡着鱼皮的重料。黎棠似是见惯这表情,自斟自饮。“如何?”“我真想把这两道菜供在饭桌上~”“供就供吧,能不能心诚点,还供在饭桌上。”“都是你做的?”“是不是傻?早就说我师弟善治肉,这鱼是宝鱼,师弟烧的。先活杀改刀,接着用猛油淋鱼身,再置入火上炭烤。说起来简单,这火候控制很难的。”“那这菜心呢?”“菜心名字我还没想好,明天讲给你怎么做。”“一言为定!”
黎棠跟着吃了起来,边吃边看天。“这雨下得没个停头。”“这么点小雨,没事啦~”黎棠也不答话,想着心事。这雨不舒服吗?“有没有去过上游的丹津城?”“娘亲每日里忙着制桂香,连带着我不是打下手就是要修行呀修行。”“修行?看你也就豆蔻年华,修行个甚?”“唔,很多啊,比如要背书啦,要每日踏桩啦,还要练女红,还要墨守清静。”“墨守清静,你是想要笑煞我吗?嗯?就你这贪酒贪吃,一个贪字,哪还来的清静。”“哼!我这是欲无为必先有为,而终无为也。臭炒菜哪来的道理说我。”“明日午时一刻,你去凰栖桥上等我,我带你去丹津,晚上便能回来。”“不行不行~娘亲看得紧,能偷跑出来玩会儿,都免不得回去吃顿说教,这要出去大半天,你来替我挨板子?”“你如约到就成,我有办法明天支开你母亲,偷得浮生半日。”
也不理会梅九欲要做恼的样子,黎棠起身轻拂几下衣衫,拎着食盒径自回了,恰雨将歇,急躁的虫鸣掩了离去之音,也炒得这雾蒙蒙的天裂出几道谷黄,照在梅九棕黄的眼睛里,照在黎棠绀青的背裳上。梅九看着他渐远的背,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还不忘露出左边小虎牙狠咬几下。“要不是我偷酒被你抓了!我就!我就……哼!”明明是恼恨的样儿,恼着恼着,噗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