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偏僻的农村,任何一个地图上都不会出现的穷乡僻壤。
村里农民都朴实乐观,我从小就在这里生长,和他们打着交道。在学堂跟着有口音的英语老师念完ABC就去河边游泳,河里的小鱼故意躲着我,隔壁家的牛二把我的鞋藏在草堆里。我爬树也爬得极好,老麻雀都不敢把蛋下在我家树上。等天全黑了,月亮出来值班,我也舍不得回去,直到我娘拿着竹竿,村头村尾的找我。
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一顿肉。家里的老母鸡也不争气,全按心情下蛋,我娘是整天叫嚷着要把它卖喽,我却不肯,哭着闹着把它留下。城里来的小刘老师给我们讲过老母鸡下金蛋的故事,我可不傻,只是需要一点耐心而已。娘听完却骂我傻,我便更是赌气,打死也不让卖。
我特别喜欢小刘老师,她长得和我们村的人一点也不像,细皮嫩肉的,怪不得是大城市来的人。小刘老师总是让我们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大山,出人头地。说大城市怎么怎么好,顿顿有肉吃还有各种新奇玩意儿,我便是更向往了,大城市。
小刘老师不久就走了,我却是天天惦记着她,和她嘴里的大城市。总有一天,我也要去看看,到底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拼了命的写字念书,我们村儿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在我之前。爹娘乐得做梦都在笑,我记得那年的收成也很好,全村儿的人都送我出村,金灿灿的稻子也和我招手道别。
从没想到大学这么大,不知道有几个我们村那么大,同学也多得数不清,新鲜事物让我有些恍惚。小刘老师没骗我们,大城市。我疯狂的汲取养分,没管同学对我口音的嘲笑,没管导师对我娘带来的特产的不屑,没管宿舍同学对我生活习惯的厌恶。我只能把牙咽到肚子里,没办法。我常一个人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自卑而又警惕,有没有人注意我不入流的衣服,我黝黑的皮肤。我常常坐在马路旁,看着车来车往。我见识过很多,地铁上偷钱包的,装残疾人骗钱的,旅店里小青年骗女孩上床的。我也见过环卫工人喂流浪狗,小学生帮奶奶倒垃圾,面馆老板给卖废品的老大爷一碗热腾腾的面。城市里,有善有恶,有因有果。小刘老师,你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些啊。
所有的假期我都没有回家,一是嫌车票贵,二是我怕我见到爹娘乡亲们,就不想再上学了。直到毕业,我决定回村当村官,拒绝了所有企业的橄榄枝,踏上了回乡的路。四年前时的兴奋心情现在还可以感受得到,不知道村里变了多少。
新修了进县城的路,不时有拖拉机从我身边吭吭哧哧的挪过,牛二他爹第一个认出我,骂我这没良心的现在才回来。我走的时候,除了我娘,就属牛二和牛二他爹哭的最难过。老头儿一辈子老实巴交,还老帮我家收稻子。我没忍住,哗的一下哭了。
伴着吭哧吭哧的拖拉机声,我挪到了村口。老槐树还是那么高,老麻雀不知还敢不敢在哪儿下蛋。终于是到家了啊。
大中午路上没什么人,几个小孩当我是外人,躲在石狮子后偷看我。我老远就看见我家老母鸡,和一窝小鸡崽儿,懒洋洋的晒太阳。鸡崽子们倒是不怕我,还往我这儿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爹在沙发上斜躺着,家里新买了电视,老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娘听见有动静,赶快出来看。一见到我,楞了一下,撂下擀面杖,抱着我哭,边哭边捶。我爹也醒了,送我的时候他都没哭,这时候再也憋不住了,遥控器也掉到了地上,骂我这么些年都不回家看看。
牛二娶媳妇儿了,还带着媳妇到我家,给我补送喜糖。以前捣蛋的小屁孩现在也成熟了,但还是憨厚又老实,和他爹一样。乡亲们我都去见了一遍,我们都笑得很开心。以前的憋屈和苦,我都不想再记起了。
我很快上任了,还帮着代课。看着台下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我又想起了小刘老师,她当时的感觉会不会和我一样。我常带孩子们去捞鱼,爬树,掏鸟蛋。做着我小时候常做的事。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云悄悄移动,闭上了眼睛。
这次回家,我就不想再出去了。但我也会告诉孩子们有关大城市的事,好的坏的。以后,就由他们自己决定。
叽叽喳喳,老麻雀像是告诉别的鸟,别再我家树上下蛋了,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