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其实也不算老,与我同岁,说他老,是因为已经拆掉了,老的只能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四十二年前,我出生刚学会爬的时候,我家才从几家人合居的老屋搬来新屋。关于当时情景唯一的记忆,就是记得我妈曾回忆说,我当时在新屋的炕上爬的欢快。我想,那大概就是我们一家人心中喜悦的见证吧。

老屋那时候还是崭新的,土坯的墙,青瓦的顶。关中一带特有的半边厦房,两对面的盖着,三个卧室一个厨房,独立的小院,四四方方,坐西朝东,占地三分。一家七口总算是有个自己独立的院落了。我想得出来,父母及哥哥姐姐们为这个新屋肯定出了很多的汗水。

那时候,我家已经在村子的最南边了,门前坡下一口池塘,门口空地上有几棵树,三棵椿树,一棵刺槐,一棵杨树。树南是村上的两间烤烟房。屋南边隔了两户人家是生产队的牛棚。再南边,就已经是田野了。

老屋朝东,黄土夯的墙,围成一圈,四方规整。朝东盖一小门楼,门楼窄,巷堂短,只能容一辆架子车通过。单扇的黑漆木门,常年贴着秦琼敬德的年画,里侧有一个木头门栓,门下有可以拆掉的门槛,高约30公分,适合我小时候随意爬出爬进。门两边的门墩是两块稍加打造的青石,质朴无华。

推开门,一条青砖小路延伸到院子当中,正对着大门是一颗柿子树,树下靠墙砌着一座袖珍青砖青瓦的土地龛。高不过米,宽不过两尺,里面贴着土地爷的年画,两边对联:进门一老仙,四季报平安,龛前有香炉。炉前是老妈种的几株芍药或者凤仙花。

进门左手土墙内依然是棵柿子树,在南边厦房的东边,还有一棵,三棵柿子树是我家小院里最重要的绿植了。也是多少同村孩子羡慕的果树。南边靠墙的是家里的麦草垛,周边堆着些许的干柴。

小路引着我到了院子当中,两面厦房面对面,靠南边的两间房,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也是全家人的起居室。一间是灶房。北面两间卧室,男孩一间,女孩一间。所有的房间都是一门一窗。门都是单扇木门。挂个布门帘。两边屋檐宽约一米,屋檐下用青砖砌起高约10公分的房院台,下雨时,两边房上的水便会流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中间。或用盆盛或用桶接屋檐水。洗衣浇树喂猪都可。

父母的卧室大约也就二十平方左右。靠东盘着大炕,炕南头靠墙架起一张木板,木板放着母亲陪嫁的箱子,朱红大漆,绘的故事。一个状元模样的人躬身下拜。箱子里有一床母亲陪嫁的绸缎面的大红绣花被子,只有每年过年的那几天母亲才会拿出来铺开在炕上。也为屋子里增色不少。用的仔细,一铺就是几十年。

炕头是叠好的被子枕头。炕沿是一整条木头,两头各有一个炕柜。父亲一般睡在北头,炕沿上全是他磕烟锅留下的小坑。母亲睡在南头。炕头会有一个做针线活的竹盘。炕柜带个小抽屉放些杂物,冬天里,我大都是坐在炕上趴在这个炕柜上学习的。

炕,是北方人冬季取暖的最佳卧具。炕洞里塞上柴,点燃,烧一阵后再把炕洞堵上,让热量持续烘烤着炕,给人睡觉取暖,也把整个屋子都烤热了。炕上隔热保暖层是铺着农村最方便的麦草,麦草上是芦苇编制的席,席上再铺一张羊毛毡,毡上铺着粗布床单。这样,不但保暖而且舒适。很多年后,当我睡惯了席梦思后,再回到家里睡土炕的时候,尽管觉得会有些硬,但是那种躺着身下暖烘烘的感觉是任何席梦思床都给不了的。

炕的一头是采光用的窗户,一定要用最薄最白的窗花纸糊上,以便透光。木制的36格子的方格窗。中间的两块嵌的玻璃,以便可以看到院子里。窗台不宽,也可以放东西。只是这窗户不怎么保暖,到了冬天一定还要挂一个厚的窗帘才好。炕墙一周每年都会用新的花纸糊上。

炕下靠南边墙边摆着两个木制柜子,高约一米,一红一黑。红的大约也是父母结婚时候置办的,大红的漆,描金的画。门从正面可以卸下,里面装衣物,还有一个上锁的抽屉可以放些珍贵的东西。比如一块姥爷的怀表,几张粮票或者钞票,一张不知道年月的药方等等。

黑色的柜子就简陋的多,上面半边可以打开,不外乎就是孩子们的换季衣物。红色的柜子台面上摆一个个带插座的妆镜,镜面上画着花开富贵的图案。镜子两边有两个琉璃的小的将军罐,大约也都是母亲的陪嫁。里面已经塞满了各种杂物。

妆镜上方墙上挂着几个相框。里面都是些难得的亲友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褪色,有姥爷年轻时洋气的照片。有父母结婚时傻傻的结婚照。有哥哥上大学的合影。也有姐姐们的几张合影。

屋子里有吊顶,还都是木板的吊顶,这在当时应该算是精装房了。屋顶中间有几根横梁担着,上面铺上木板,木板都是刨的光滑平整的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吊顶之上便成了一个阁楼。可以储藏粮食。放置杂物。

我记得农村分产到户后没几年,我们家也有了余粮。每每夏收后,交完公粮,父亲便搭着梯子,把剩余的粮食一点一点的运到阁楼上的粮包里。然后再盖上一层塑料纸,上面再撒些灰,周边再布置一些老鼠夹子,老鼠药以防夺食。那年月,老鼠遍地都是,土房子根本挡不住他们饥饿的心。父亲为了夜里赶老鼠,在吊顶上钻了一个小眼,穿根绳子,一头系一个秤砣,一头放在炕头,到了夜里,老鼠在上面撒欢的时候,父亲一拉绳子,老鼠立马安静下来。

屋子的地面也是土地,只是夯的更结实,又经过母亲每年扫舍时用白泥水细细的刷浆一遍,所以尽管是土的地面,也不会轻易起灰尘。每到冬天,父亲便会生一个蜂窝煤炉子在屋内,然后他就在屋内编起各种竹器。温暖的屋子,不够亮的电灯泡,父亲手中的竹条在空中舞动,蜂窝煤炉上烤着的馍片散发着阵阵香味。

卧室隔壁是厨房,没有吊顶,显得很高。墙面被烟熏的黑黄,西面墙上开了一个小窗户,西晒的日光照进来的时候会形成强烈的光柱。靠南的墙边盘着锅台,锅台链接着土炕,为了不让烧火的热量流失,很多人家里都是这样的形式。锅台上盘着两口铁锅。一大一小,大的煮饭下面蒸馒头,小的烧水炒菜热剩饭。靠北墙支起一扇案板,案板上靠墙摆放一排碗碟筷喽酱醋瓶子。案板下便是放柴火的地方了。

灶台上有灶王爷的龛座。依旧是年画神像,一副对联经年不变的两句: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

在农村,都是烧火做饭,烧都是麦草玉米杆,拉的是木制风箱。一手拉风箱一手塞柴火,前锅开了,后锅也热了,后面的炕也热了。烟通过土炕之后再从烟囱中排出。进门的右手边,靠墙是一口大水缸。自来水还没普及的时候,都是要从井里打水储存在里面。井深水好,所以更为金贵。

出了厨房门,靠北面的墙上还有一个神龛,这是天爷的神位。依旧是年画的神像,经年不变的对联,上写:太平原有象,*****

北厦房的两间也都有炕,布局和父母的卧室大致一般。只是吊顶用的是竹子的,不能盛物,只能隔热保温。屋内的家具就要简陋很多。直到哥哥结婚时才打造了一套24条腿的洋气家具。这套家具到现在还在用着。

北厦房的西边原来盖了两间比较矮的柴房,后来在里面养了牛。牛圈的西边是更低矮的猪圈。牛圈的对面,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桃树,满身的桃胶。每到春天还能开出粉色的桃花,桃子个头小味道却是极美的。夜里家里养的鸡都要窝在桃树枝上。


桃树下那块地里,每到冬天都会把白萝卜红萝卜挖坑储存起来!中间插上几根包谷杆透气。这样,保存的萝卜又新鲜又方便。

桃树西边有一堵墙,墙后便是厕所。在厕所和猪圈中间,后来盖了羊圈后来又改了狗窝。反正那时候,我家后院整天猪哼牛哞,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记得有几年家里的红薯大丰收,实在没有地方存放了,父亲又在前院的角落打了一口地窖,估计有七八米深的样子,大致是7字形的,红薯放在里面能保存很长时间。听说是冬暖夏凉的。父亲是不允许我下去的。因为会怕出事。后来常年不用了,就干脆用大石板封了起来。

那时候,父亲对老屋每年都要修缮和维护,基本上都是哥哥或者我跟着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和泥摸墙。原来的房子是土坯房,是麻雀和老鼠的最爱。每年农闲暑假的时候总是要收拾收拾的。要不房子就会更破落了。不过记忆中,我家的房子一直没有漏过,这都归功于父亲照顾的仔细。

每年腊八过后,祭灶前,家里都要扫舍。把老屋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墙面从新用白泥水浆抹一遍,遮盖遮盖一年来的烟火痕迹。炕上的麦草换一换,被褥都要洗一遍。屋檐下的蛛网鸟窝都清扫干净。老屋清扫干净,准备过年。

从记忆的老屋里走一圈,恍惚之间似乎都能看见当时家人们在里面生活的烟火气。快吃午饭了,一家人都各自忙着,厨房里母亲和大姐在忙着烧火做饭,干活的父亲和哥哥忙着拉粪起圈,三姐在学习,忙着背书写字。二姐在窗台下绣着花。鸡在院里的柴堆边刨食,猪在后院圈里哼哼。牛躺在棚里反刍。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柿子树上喜鹊喳喳的叫着。烟囱里冒着炊烟。屋檐下的有线喇叭里正播放着秦腔戏。

。。。

一晃,几十年都过去了,在老屋,我生活了整整24年。如今新的楼房盖的要比老屋漂亮好多。院子更大,更豁亮了。瓷砖的门楼又高有宽,能开进一辆小车。只是,自从父亲不在,我们几个孩子也都没有留在家里。如今只有母亲春夏还在家里住着。家里冷清了好多。每次回去都觉得现在的屋子里没有了老屋的那种温度,那种烟火气息。

如今,老屋没了,母亲老了,我也中年了

2017年11月17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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