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狗宝想,现在没有躺在那个山路旁半山腰的松林里,入梦的时间就不得不往前提了,至少要提前到上一次睡觉的时候。
如果把进入梦境的时间提前到上一次睡觉的时候,应该是最后一次放完卫星。那次卫星放完以后,聂狗宝饭不吃衣服没脱就睡了。如果是那一次,崔连长通知放火箭,在灶上吃油饼,吃完油饼在山沟里拉屎等大春这几件事就是在梦里发生的。
如果崔连长通知放火箭在灶上吃油饼吃完油饼在山沟里拉野屎等大春这几件事是在梦里发生的,就有些麻烦了:说明梦里的事情有些是荒唐可笑的,有些是一本正经,跟真的一样。
聂狗宝想,梦里有些事情是荒唐可笑的,有些跟真的一样,跟真实一样真实,很难分辨得出哪些是梦中的,哪些是真实发生的。
这跟不做梦的时候是一样的。不做梦的时候,有些事情是真实的,有些事情好像是不真实的。梦里和梦外很难分辩,真实和不真实只是感觉。在梦中的时候以为不是在做梦,其实是在梦里,做梦的时候以为自己醒着呢,其实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聂狗宝总想搞清楚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睡着了,因为这件事总也搞不清,把它搞清楚是很有意义的。
聂狗宝被那堵影壁墙撞回到大炼钢铁上以后,先是闭着眼,然后眯着眼一直在想,刚刚想明白,接着就犯糊涂了。
他把进入梦境的时间提前到最后一次放卫星。那次卫星放完后,聂狗宝倒头就睡,然后就开始做梦了,这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但接着他又想到大练钢铁上那帮老娘们儿整天光着上半身露出一对儿如深秋的老丝瓜一样的奶子,这也很像是梦中的事情。
聂狗宝想累了,肚子也饿得厉害,估摸着该吃饭了,睁开眼准备下床。
聂狗宝闭着眼想事儿的时候,耳朵边尽是那帮老爷们儿、老娘们打骂说笑的声音,眯着眼想事儿的时候,眼前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睁开眼准备下床的时候,窝棚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聂狗宝独自一人走出窝棚来到食堂。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食堂里面却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空气中飘散着饭菜香味儿,聂狗宝闻出了炸油饼的味道。
聂狗宝随便找了个座位,也不跟人打招呼,低头猛吃起来。大伙儿正吃着,崔连长咋咋呼呼闯进来,同志们,崔连长哑着嗓子对大伙儿喊道,刚刚接到上级通知,从今晚开始全体人员发扬连续奋战的精神,坚持九天九夜连轴转,放他一个嘎嘣琉璃脆的大火箭,食堂里保证大家吃好吃饱,只能饭等人,不能人等饭。说完,崔连长跳下桌子,跨着大步走了。
食堂里一片寂静。
聂狗宝手里捏着一个油饼往四周看,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聂狗宝看见大春坐在后面一张桌子旁往这边看,两人眼神交汇的时候,大春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聂狗宝吃完饭往外走,大春在后面紧跟着,到了没人的地方,大春撵过来问,狗宝哥,跑不跑?
聂狗宝说,上一次为什么不跑?
大春说,什么上一次?
聂狗宝说,也是这个时候,放火箭的时候,不记得了?咱们约好了在前面那道山沟里见面,等你半天没见你来。
大春摸着脑袋说,不记得了,我脑子整天都是浑荡荡的记不住事儿,你怎么没跑?
聂狗宝说,约好的两个人,你没来我怎么能跑?
大春说,不说了,今晚一定跑,我不想在这儿呆了。
两人商量好了以后,回到窝棚里,窝棚里人不多:一些人还在食堂吃饭,吃完饭的都抓紧时间躺在铺上休息,准备放火箭。
按照商量好的方案,大春先走,聂狗宝过会儿再走,免得有人起疑心。大春走后,聂狗宝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背上铺盖卷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回头又把铺盖卷撂下,往食堂走去。
聂狗宝想带几个油饼路上充饥,但食堂里没油饼了。聂狗宝想带上几个馒头,食堂的人说,馒头也吃光了,正在蒸呢,得等一会儿。馒头蒸好后,聂狗宝往身上揣了几个,回到窝棚。
刚进窝棚,崔连长就迎上来说,快点儿,就等你了。
聂狗宝指着窝棚里的空铺问,他们人呢?
崔连长说,都卷铺盖卷儿上山了,往后吃住都在山上。
聂狗宝被崔连长带上山放火箭,放火箭就是不分昼夜地连轴转。干活的时候好像在睡觉,睡觉的时候好像在干活。白天晚上也分不清了,眼前总是黑的,看不见一米以外的东西。
聂狗宝恍恍惚惚的,认定这又是在梦里了,总想把自己掐醒,但他怎么掐都不疼,他用巴掌使劲扇自己耳光,把鼻血都扇出来了,鲜红鲜红的,伸出舌头舔一舔,却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