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乡下娃子进城
(1)
彭爹爹老两口在青山岛负责渔政工作,一对和蔼可亲的老革命。彭爹夫妇膝下无子嗣,领养的一个女儿,也参加了工作。
彭爹老两口很热情,经常邀请父母去做客。母亲出门做客,有时会顺便带上我这个拖油瓶,又担心我少年顽劣不懂规矩。
出门之前,母亲交待我:“出去做客要老实一点,到别人家做客,不要东张西望,更不准随意乱翻人家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带我去嘛,我会听话。”嘟囔着,缠着母亲,撒欢出门。
彭爹家条件真好,进门就是高靠背的长条沙发。这沙发的靠背,可以来回翻转,一面是浅绿色的装饰板,翻过去一面是黄色皮革。靠装饰板的一面,画着一只大老虎在山林嘶吼的图案,威风凛凛。翻转过来那面,高高隆鼓起的皮革。这皮革里面应该是暗藏了厚厚的海绵。坐在沙发上,忍不住使劲悄悄按了几下皮革,感觉弹性很好。长条沙发的座位,摆放三个皮革坐垫,坐上去也是软软的,感觉挺舒服。随手挪开皮革坐垫,下面也是浅绿色的装饰板,热天坐着凉快。我家只有长条木板凳,没见过这样的座椅家具。
靠近沙发角落,有个高高的四方木茶几。茶几分为上下两格,下面一格摆放着喝茶的搪瓷水杯,上面印刷了油漆字样和五角星图案。这倒是不稀奇,我家也有。茶几的第二格,摆放着让我鼓眼研究的新奇玩意,后来知道了,那是一台手摇式干电池电话机。电话机通体黑不溜秋,方方正正的摆在上面,它的下面用电线连着一对超级大的干电池。这电池比起我们家手电筒的电池,简直就是大多去了。电话机侧面还有一个摇手,这究竟干啥用的?我愣头愣脑的盯着琢磨。
母亲跟彭爹两口子走出去晒被褥,收拾晒干的南瓜饼。难得的机会,压抑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我开始摆弄起这台电话机。东瞅西瞧,电话机上面那个传话器,两头弯弯,象个莲蓬。伸手拿下来,看个仔细,有一端会发出嗞嗞的声响,有点意思。忍不住抓着机座上的摇手,呼呼转圈,摇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这摇手会发出呜呜的响声。
“喂、喂……喂”,莲蓬头模样的弯头里,传来有人在喊话。吓得赶紧停下手,把它撂回机座上面。一看又没啥动静,忍不住又重复拎起它,重新抓着下面的摇手呼呼转圈。
“喂喂喂……”那里面又传来有人喊话的声音。蛮好玩,正当我尽兴之时,母亲跟彭爹夫妇前后进门,手忙脚乱,物归原处。不到几秒钟,“叮铃铃,叮铃铃”这家伙开始自己闹腾起来。
“喂,彭爹啊!是哦个(家乡话,谁的意思)在无聊摇电话吧……”彭爹拿起那个莲蓬头,我可以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对不起啊,刚刚出房门晾被子,是黄家三伢子顽皮呢……”彭爹笑呵呵的对着莲蓬头说起话。我眼瞅着母亲,尴尬的坐在一旁,寻思又闯祸了,有点局促不安。
这次以后,母亲再也不带我出门做客。第一次收获见识了这玩意叫做电话,也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话,彭爹建议姐姐转学县城寄宿他家里读书。我猜想姐姐应该很乐意转学,费事我总黏着她,离开农村到城里读书,也逃离了她照顾我的任务。
姐姐转学,要等到寒暑假期才能看到她。
(2)
姐姐放假回家,她变化很大,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独自读书写字。不太搭理我,也足不出户,宅居闺房,是她的假期时光。
我最期待的是暑假,不用上学的日子真好。小伙伴们三五成群,结伴大院里滚铁环、打纸碑、玩弹珠……日落西山,意犹未尽。直到父母呼唤回家,依依不舍,各回各家。
夜幕降临,姐姐站在门口,呼喊我的乳名:“三伢子,回家吃饭啦!”。
拎着一袋子弹珠,背着大铁环,装满口袋纸碑,满头汗水、一身灰尘的往家里跑。姐姐会堵在门口,一脸嫌弃的嚷嚷:“一身泥水匠一样,邋遢死了,赶紧给我去洗干净。”我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脸搓手,她转身在厨房里忙碌。
“作业写得怎样了?今天的复习功课做完了没有啊?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晚饭后,姐姐又开始训话,我当做耳边风。很烦她越来越严厉的模样,姐姐不再溺爱老幺了。
我很好奇,姐姐在县城读书究竟是什么样子?听说县城好大,会不会迷路啊?县城应该很无聊,亲人们都不在身边,有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啊?每次缠着问姐姐,她只会告诉我,读书才有出息,县城比这农村好。
转眼开学季,姐姐搭乘客船返回县城读书。
(3)
青山岛上山村只能读到小学三年级,读四年级要到中山村的中心小学上课。曾经小学五年制教育,轮到我们这一批学生,小学开始实施六年制义务教育。
中山村中心小学,距离我家有5公里路程。姐姐转学县城读初中以后,早上赖床的习惯就跟我say Goodbye。
大清早,天还蒙蒙亮,母亲就会喊醒我们兄弟。起床洗漱之后,还要自己炒剩饭吃,匆匆背起黄布书包,匆匆赶往学校。我会怀念,曾经姐姐照顾我饮食起居的日子。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皮,转读中山村中心小学不久,他就跟几个村的孩子都混熟了。高高瘦瘦的他,是全校比较瞩目的调皮生。姐姐不在家,我只能黏着哥哥,总想跟着他跑。哥哥却明显对我这个跟屁虫不待见,他喜欢找同龄的孩子们玩。为了提防我向父母告状,他的那些捣蛋事儿,每当放学,哥哥就会偷偷撇下我,跟他的伙伴们跑了。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看着满沟渠的鹅鸭、莲蓬菱角,没啥心思去追逐、去采摘,老幺感觉有点孤单,心中有点委屈。
我的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好,每学期都可以拿到学校的奖状、奖金。全校第一名可以奖励五毛钱,每次开大会去领奖台领奖的时候,哥哥会在下面跟同学们嘚瑟:“这是我弟弟,这是我弟弟。”当时的五毛钱很管用,一分钱就可以买一只铅笔 。每次拿奖的时候,哥哥会主动带着我到处炫耀,当然,主要还是来自这五毛钱零花钱的诱惑,他会带我去买糖果,彼此解解馋。
(4)
小学四年级下学期,全家人搬迁到县城,租住在县城东门口。
乡下伢子初初进城,一切都那么新奇,也大大满足了我各种好奇心。城里的白天竟然可以拉亮灯泡,乡下公社只有晚上才会发电;城里好多车,东方红链式拖车、乌龟车(老式上海轿车)、三轮摩托车等等,在青山岛的那些岁月,我见过唯一的四轮交通工具只有拖拉机;城里的马路都比乡下宽广,到处都是小卖部,太多商品都是我没有见过的……县城好大,到处是街道,到处人头攒动。县城真好,搬着板凳,两兄弟坐在马路边,足足观望了一星期。父亲给我们找好了读书的学校,转学县城城北小学。
姐姐不再住彭爹家里,告别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她看上去很忙,放学回家就呆在阁楼上学习。吃完晚饭,母亲再也不要她帮忙收拾家务,姐姐又爬到阁楼上看书、睡觉。
姐姐不再象从前,清早就吆喝我们起床,给我们做早餐。我在睡梦中,她就去了学校。姐姐不再是从前的姐姐,感觉有点陌生。
我跟哥哥很早起床,兄弟连夜约定,要偷偷跟踪姐姐,去她读书的学校看看。东正街的麻石地面,有点坑坷不平,鱼肚白的天际,匆匆迎面赶早的路人。走在湿漉漉的街头,远远地尾随阿姐的背影,不想被她发现。
转过街头一角,阿姐拐入一个巷口,倏忽不见踪影。我跟哥哥尾随入巷,掉队就不敢继续往前走,害怕迷路,找不到回来的方向,那多可怕。
安顿县城,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慢慢熟悉附近的街道。知道那个巷口叫做简家巷,阿姐读书的学校叫做城东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