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蟬子。蟬子就是青衣江。
有一天——記得是在今年夏天的某一天——晚飯后我獨自在江邊散步,左邊是濤濤的涪江水,右邊是密密匝匝的樹林。樹林里有香樟,有小葉榕,有朴樹,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來的樹木。它們高高朗朗,枝葉蓬勃,奮力向上,在綠道上投映著濃濃的樹蔭。
“吱——吱——”,高處一陣陣尖銳的鳴叫從樹梢傳來,高昂而激越。不用看不用問,我一聽就知道這是知了。 不過我們老家不是叫它知了,而是叫它蟬子。
我不喜歡“知了”這個名字,一是因為它太書面,一點也不接地氣;二來還因為以前那些偽文人對“知了”二字的過度解讀,他們認為知了知了就是知道了知道了,不謙虛,太高調。切!人家就一普通昆蟲,不要那麼苛求好不好?有些時候,謙虛未必不是虛偽?高調未必不是自信?就看你在何種情景之中了。
當然,我喜歡“蟬子”,是因為這兩個字型好看,發音好聽——咱們漢字之美不就是講個型、音、意嗎?“蟬子”的寓意也很好啊:蟬在古人的眼中是一種神聖的靈物,蟬在古人的生活當中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物品被人們推崇著。从汉代开始,人们都以蝉的羽化来喻之重生,周而復始,綿綿不斷,生生不息;在古人眼中,蟬只飲露水,且与禪同音暗喻清高清正,若是身上有蝉的佩饰,則表示其人純真高潔。
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剛開始認識這個昆蟲的時候它就叫蟬子。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總是在暑假送我回他的鄉下老家,晌午飯後,太陽熾烈,不能出門更不能下地,田野里四處無人,只看見門外的稻谷一片金黃。這時總會有一陣一陣清越激昂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吱——吱——”!這聲音高亢通透,綿延不斷,偶有歇息還會在收尾的時候嘎嘎幾聲,好像興猶未盡的樣子。這聲音不僅反襯出午間的寂靜,而且代為宣洩了炎熱難耐時人們心中生出的煩悶,大家安靜下來,沉沉午睡,听任這夏日的奏鳴曲在林中自由演繹……
我問我公,什麼在叫?公告訴我:這是蟬子。那時我大慨上小學一年級的樣子。後來,我在么爸的帶領下,認識了蟬子的真容:豐滿勻稱的個頭,深棕的顏色,透明的羽翼,鼓鼓的眼睛,喜歡吃蚊蟲。么爸説,它在樹上吱吱叫著的時候,就是它在吮吸树幹裡面的樹汁,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從那以後,不管走到哪裡衹要一聽到這種聲音我就想到“蟬子”,想起童年的鄉間,想起鄉間的夏日,想起祖父和么爸。
我是蟬子,蟬子就是青衣江;青衣江也是蟬子。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