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笺语iris
1、毒理系的冷血学长
叶琪走进实验室的那个早晨,森树正在给豚鼠灌胃。
细长如笔芯的灌胃针慢慢旋转着从豚鼠的口腔沿着食管进入胃里,森树的演示动作行云流水,很是漂亮。在一群学妹们眼中,帅气的冷面学长显然比动物实验有吸引力的多。她们殷勤地围住森树,问了很多技术上的问题,比如:如何抓取小鼠才不会被咬伤啦等等,表现得饶有兴致,乐此不疲。
回想起头天晚上她们几个还在讨论说拿动物做实验多么残忍,很恶心之类,叶琪冷笑了。如果不是为了暑期实践的学分,她断然是不会和这群浅薄的花痴室友来毒理系做实验的。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下不了手。
她太喜欢这种鼓着腮帮子,黑眼睛像木瓜籽的小动物了。她喜欢看它们磨牙,嘎吱嘎吱咬东西的憨态。高中的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后来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死掉了,她为此伤心很久,决心再不养什么鬼宠物。可现在她却要变身饲养员,她要帮忙喂养这些要求严格的实验鼠,最后还要充当为它们执行死刑的侩子手——动物实验的规定:所有试验动物在试验结束时必须处死,不得带走。
叶琪看着面容冷峻的森树,连眉头都没皱地处死了刚刚那只豚鼠。他用得是颈椎脱臼法,这一幕让叶琪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可能是她眼神中的恐惧太明显了,森树骄傲地冲她扬一扬眼,招呼她上前:“你来试试看!”是带有轻蔑的命令。她愣住了,犹豫着走到操作台前。
“拇指和食指按住头部,右手拉紧尾部用力一扯,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咔嚓声。”森树在一旁进行指导,声音像一条平直的线,毫无起伏。叶琪心想:真是冷血呀。学长都是冷血的。她又想起了阿林和自己分手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冷血的态度,说出分手永不再见的话。走神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手里的小豚鼠像丝绸般滑出了她的掌心。她本能地放开了手,任由它逃了。
小豚鼠爬上了试验台,打翻了试剂,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始追捕,实验室乱做一团。它就那样毫无方向地乱窜,带着惊恐地张望着。叶琪没有参与这场混战,她退到门口静静地看着那只豚鼠,就像看着孤独无助的自己。
2、孤独是用来习惯的
叶琪没有朋友,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她太安静了,安静到可以忽略存在。“你很奇怪哎。”告白和分手,阿林都是用的这个由头。
有正能量的女生才会惹人爱,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可以吸走阳光的黑洞相处吧。个性上的缺陷叶琪很明白,但真正改变起来却是难于上青天。幸好她还有不算差的外表和傲人的成绩,这点资本让她可以骄傲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是这次暑期实践的项目主持人,可进实验室三天了她还没有真正动手。
“成天擦擦仪器,刷刷试管有意义吗?”整理完台面准备离开时,森树突然叫住她。
她站定,还没从沉默中反应过来。好久都没人主动和她说过话了,她冷得就像一座冰山,冰山的负重就快将她压沉了。
她渴望与人说话。
“你是害怕么?”森树紧盯着她,面色从容,却带着不可回绝的语气。傍晚的夕阳和安静,融化了叶琪剑拔弩张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赞同了室友们的眼光。
“怕要克服的。就像每个人都怕孤独,但你总要习惯一个人的时候。” 他脱下白大褂,一副要和她同行的样子。
他们穿过教学楼前低矮的灌木丛,自然地坐在校门广场的阶梯上喝着冷饮,森树买了椰汁给她。广场上有孩子在练习轮滑,有老人相扶着散步,还有一个红裙女孩漂亮地读着英语。事后叶琪能记起很多细节,唯独记不清的是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她知道,她应该是说了很多的。用一个傍晚的时间来回放她平淡的前20年完全足够了。
森树送她回到宿舍楼下,临走前扬手拍了她的肩膀:“明天好好表现呀”。他还是没有笑,可她却感受到每个音节里的温柔。幸福就像一锅滚开的米粥,在她心里咕咕地沸腾着。看着路灯下他颀长的背影,叶琪想起曾读过的一句话:我就爱他这一点,和全世界都不同的表情。
这一刻,她好有共鸣。
3、逆袭吧,胆小鬼
在她史无前例动手解剖了一只豚鼠后,作为奖励,森树请她去学校的风味小餐厅吃饭。最喜欢的山药排骨汤一上桌,她就矜持不住了。隔壁一大桌人闹闹哄哄,她没空在意,一心都扑在吃上,吃货本性十足。
看着她狼吞虎咽,时不时还吧唧嘴说着“好吃”的样子,森树有点感动。叶琪身上的活力一旦释放,她拒人千里的古怪就变成加分项了。她活泼,但并不是只有活泼,她还会深沉,会静默。他觉得叶琪很特别,单纯又复杂,冷漠又热烈,很多矛盾的个性在她身上融合了,还一点都不突兀。
他发现自己又开始用研究动物的眼光盯着叶琪了,更巧的是叶琪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把眼神收回到碗里。就这么沉默着吃菜喝汤,隔壁桌突然冲过来一个喝高的男生,“啪”的一声就把酒瓶砸在他们桌上。
是阿林!叶琪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男生就被一堆人带着歉意赔着笑地拖走了。之后吃了些什么她都不知道。那顿饭因为有了这个插曲变得杂陈,却也寡味了。
这段被人抛弃的曾经她是不想让森树洞悉的。其实她骨子里有很多小女生的别扭,例如分手总要是女生提出,一定得是女生甩男生,不然多掉价,多没面子呀。好在森树并没有问。
他依旧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走路,这是一个充满自信和坦然的姿态。叶琪心生佩服,她也想像他一样有底气,不管遇见什么都能淡定自如。可她自卑,如果前方有尴尬,那么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吧。
坐在实验室整个下午,她终于偷走了森树一流的灌胃手法。别人都夸森树教学有方,短短一天时间,就让这个不敢碰动物的女生变成了实验室的技术高手。可他盯着显微镜,连头都不抬,说:“是叶琪聪明,所以学什么都快。”从冷血师兄嘴里得到肯定,肾上腺素都能飙升啊。可碍于室友们铁青着臭脸,叶琪只能偷着乐乐。
后面的时间,叶琪又学会了取内脏标本,这个更挑战技术,不仅要胆大更要心细。要保证分离精细,又不能损伤组织,一只豚鼠的腹腔器官全部取出来,起码要坐整整3个小时。同行的女生们一听这苦差事都落跑了,只剩叶琪,从早晨到黄昏,整天整天地呆在实验室,灌胃,解剖,分离,称重,记录。森树的鼓励发挥了鸡血作用,虽然过程重复枯燥,可她甘之如饴。
某个下午,叶琪分离出一个形似变异的标本,正巧森树过来取报告,她兴奋地拉着他讨教起来。为了展示她的战果,她激动地握着森树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翻找着标本:“是不是多了一片肝小叶?”
夏蝉在枝头鸣唱,在天为背景色的衬托下,窗外的紫荆和流云美得就像画片。这么文艺的气氛多适合谈人生,谈哲学啊,他们却围着一个动物肝脏前后左右讨论了半天。
可叶琪觉得这依旧是件浪漫的事。有个人陪,即使穿着白大褂,呆在冷气嗖嗖的实验室,探讨着残忍血腥的科学,都无伤大雅。因为陪伴本身,就已经足够浪漫了。
4、豚鼠走失了
叶琪觉得自己真成豚鼠了,习惯躲在角落,伺机而动也只敢做些逃命的勾当。她越发明白自己是喜欢森树的,但她不敢上前,不敢说。她如同对待哥们般对待森树,大大咧咧,呼来喝去,像在对别人掩饰,又像在对森树暗示。暗恋太需要技术了,而这个高情商的事情她自知是玩转不了的。
世界看似很大,人潮拥挤,但要遇到一个和自己调频相同的人,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即使面对一个这么对的人,即使明知迟疑会错过,她依旧选择了等待。女追男和男甩女一样,在她看来,都是禁忌。
第二波豚鼠送到了实验室,叶琪帮忙清点完数目,大家就开始进行灌胃观察了。森树来得晚,轮到他时编号1的笼子里只剩下一只豚鼠,可旁边编号2的鼠笼都已经空了。“怎么不把1号笼的做完再做2号呢?”他有些生气,感觉这帮学妹们破坏了实验的严谨,选动物都挑肥拣瘦的。
一个女生举手:“1号笼的那只豚鼠有些躁动,我们怕被抓伤。”她的回答得到了大片的响应。
躁狂的豚鼠是怎样的?叶琪有些好奇,凑近了去看。除了把木屑刨得如天女散花一样,它也没有太多躁狂的证据嘛。被盯烦了的豚鼠转过身,蜷缩成了一个胖汤圆的样子,叶琪这才发现它的背脊上有一块褐色的杂毛,图案还挺萌。就像一块白色的地毯上冒出来一坨心形的版图。
也许就是因为那块特别的杂毛,让它被排斥了。室友们可能怀疑那是一种传染病,所以她们才选择跳过它。叶琪一厢情愿地为它设定了一段故事,她把它当成了自己,还给它想了个好听的名字。
看着她如痴的眼神,一声一声地叫着“小U”,森树浇来一盆冷水:“实验室动物不能夹带出走。”
晚上,在自习室时她接到森树的电话,他的声音依旧淡漠:“你的小U逃跑了,实验室被翻得乱七八糟。”
可等她赶到时,实验室只有森树一人,没等她呼吸喘匀,森树就关灯关门往外走了。“找不到。”她在灭灯的瞬间瞥了一眼,实验室里整洁如新,完全没有留下小U的痕迹。
广州的夏夜,风很凉,还带着花香。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却交叠起来,像一种深度的陪伴。影子给了叶琪安慰,甚至生出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错觉。
临到分别,森树变魔术般拎出一个小笼子递给叶琪,那是宠物店装仓鼠的笼子,设备齐全,特别像个家。滑梯上的小房间里,露出个毛茸茸的圆屁股。街灯不算亮,但叶琪还是看清了它上面的心形版图。
“它的美应该属于会欣赏的眼睛。就像你,叶琪,你的特别应该让懂的人来珍惜。”
还需再说什么呢?勇敢地牵手走吧。那个有风和花香的夜晚,他们放生了一只豚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