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普通的清晨，空气清新，操场旁种植的榕树枝繁叶茂，树上的麻雀依旧不厌其烦地叽叽喳喳。阳光灿烂，一如往常。

南城中学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一大群学生，不知正低声议论着什么。文祁嫣淡淡地扫了一眼，继而转头直视前方。

楼道里空空荡荡，学生很少，大概是全都聚集到公告栏前了。走到5楼时，文祁嫣正要走入教室，却被一道背影吸引了注意。

是个大个子，绝对不止一米八，说不定是一米九。文祁嫣无聊地思考着，大概是因为注视了那个男人有挺长的时间，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而侧身，直视着文祁嫣。

男人很年轻，留着很厚重的刘海，投下的阴影挡不住眼睛的光彩，眼瞳明净而又深邃，似乎发着光，像一片宁静的星空。

文祁嫣有些尴尬地挪步进了教室。教室里有一半的桌椅是空着的，想必都是去看公告了。

究竟有什么大事呢?文祁嫣坐到座位，放好书包，习惯性地翻出绘画本和铅笔，眺望着窗外的蓝天。她转转笔，在纸上排列了几条竖线。

上课铃打响时，同学们才一一落座。老师还没来，一贯安静的教室里，同学们却在窃窃私语，说着文祁嫣听不清的话。

“嗨，祁嫣。”闺蜜橙子探过头来，想和文祁嫣说话时，教室门被推开了。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老师，很高，站上讲台后就像个巨人一样。

“同学们好啊。”进门的老师打了招呼，“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林韶。以后请多多指教。”

新班主任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点磁性。

“哇啊－－”惊叹声只延续了一会儿。橙子猛地站起，面对班主任毫不畏惧:“老师老师，你好像很年轻的样子欸，为什么眼镜片这么厚，看上去度数好高，而且特别丑……”

“对哦对哦，戴这眼镜，完完全全遮盖住林老师的眼睛了。”

文祁嫣上课一直心不在焉的，听到橙子的呼喊才回过神来。她有点近视，但没配眼镜，恰好又坐在最后排，一时间很难看清讲台上老师的面容。还没等她看清，林老师又发话了。

“抱歉哦，虽然只是假性近视，可是戴上丑丑的眼镜比较有威严感，才能镇住你们这帮野猴子嘛。”

话音一落，文祁嫣终于反应过来了。早上看见的大个子，和新班主任是同一个人。

“下面同学们来自我介绍。第一组第一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

文祁嫣坐在教室角落。到她时，下课铃正好响起。她慢悠悠地站起来，迎着林老师意味不明的目光，只吐出了一句极其简单的话:“文祁嫣，15岁。”

·2·

课间休息时文祁嫣才知道，原来公告栏上的大事情，就是他们班换班主任了。

“单车班”－－也就是文祁嫣的班级，没几个学霸，都成绩平平，上课懒懒散散，毫无精神。这样的班级，成绩也好不到哪儿去。平行班曾经的班主任被评为高级教师，是个秃顶，眯缝眼，平时凶极了，大家都叫他“凶神恶煞老头儿”。只是，就算他再凶，也镇不住这班正值叛逆期的少年。

“这个林老师什么来头?怎么就能管住我们?”文祁嫣不以为然。他们班里就是再疯狂的人也有，要整个班乖乖上课认真听讲，比登天还难。

“我哪知道啊！听说凶神恶煞老头儿去带重点班了，这个林老师还是第一次带学生呢，也不知道新班主任是不是个‘笑面虎’。”橙子把薯片嚼得咔蹦咔蹦响。

文祁嫣没怎么在意。换了个班主任也没什么，与她无关。

下一节依然是林老师的课。又是那个大个子走进教室，文祁嫣提不起兴趣来，用铅笔在本子上涂画，等待一节课时间的逝去。

英语课，多无聊啊。

“祁嫣，祁嫣……”

是橙子的叫声。文祁嫣抬头，戴着眼镜的班主任正站在她身旁，嘴角上扬，目光被厚厚的眼镜片遮得模糊，让人不明白传递出了什么信息。

文祁嫣愣住了。她下意识的收起绘画本，心脏怦怦直跳，等待着林老师的反应。

林老师竟然没有要没收她绘画本的意思，轻轻地说了句:“下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文祁嫣揉揉脑袋。叫家长可就麻烦了。

-

    下课铃打响，文祁嫣跟上林老师的步子，走入办公室。办公室里悄无声息，文祁嫣感觉自己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林老师坐在办公椅上，手撑着桌子，眼镜已经摘了下来，微眯着眼，满脸玩味的笑容。

    “文祁嫣同学，”林老师开口了，“请问，能把你上课画的画给我看看吗？”

    文祁嫣没想到班主任会是这个要求。正常来说，老师看到自己学生上课不认真不应该直接训话吗？这个老师不按常理出牌啊，看她的画有什么意思？

    文祁嫣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时，又听林老师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当然……方便。”

办公室和教室隔了很远的距离，走两层楼后还要从这边跑到那边。文祁嫣把画拿到办公室时，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她把整本绘画本都拿了过来，里面还有她之前的画作。

林老师翻开绘画本。按照文祁嫣的想象，他应该随便翻翻，然后像很多很多老师那样，把画撕碎，狠狠地说“这就是你不上课的理由?”，把年少幼稚的梦撕成碎片。

文祁嫣在害怕。她害怕这个拥有着星辰般眼眸的男人理解不了年少的梦，害怕他真的和那些死板的班主任一样忘了青春的滋味。

可是他没有。他极其认真地看着每一幅画，像是要把画的样子全都刻在脑海里。过了不久－－但在文祁嫣心中如千年般长，林老师合上了绘画本，站起来，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文祁嫣，加油，有梦就去追。”

文祁嫣怔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让她记忆深刻的，伴着上课铃声，林老师还对她说了一句话－－

“珍惜年少读书的时光。”

·3·

文祁嫣留着及耳短发，是在出校门走50米转角处的理发店剪的。不是黑色，是很深的紫色，远看和普通发色没什么区别，细细一看是很明显的。

南城很大，南城中学只是数不清的学校里不起眼的一所，校规不多，其中就有“不许染头”这一项。

面对校规，“单车班”的学生表示反对。在这个班里，有板寸头，有“杀马特”，奇特的发型也成为了单车班的标志。当校长看到她的头发，仅仅是摇了摇头而已。

带着一点偏执，一点不可理喻，文祁嫣已经决定了，做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追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反对死板的老师、家长，活出最自由的模样。

文祁嫣喜欢画画。她想要走遍这个世界，用脚步丈量脚下的路，然后用画笔记录下沿途的风景。她想过四海为家，她想做一名自由的画者。

考不考得上大学无所谓，她可以放弃学习，放弃中考、高考，但唯独不能放弃那个青涩的、不大不小的梦想。

林韶低眸沉思着，这个“单车班”，还真是难搞。他才刚从师范大学毕业，还是个新人老师，面对这帮皮猴子，他实在是手足无措。

就在刚才他上的课中，他能发现几乎半个班的学生都没听课，该如何让学生们听话，这个问题几乎让林韶愁坏了。

初二的学生已经踏入青春期，面对越来越重的学习压力和生活中的不如意，他们很容易产生暴躁的情绪，从而引发他们内心的叛逆……林韶这样想着，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叹了口气。如今青少年的心理，哪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刚才那个名叫文祁嫣的女孩。

绘画本还留在林韶的桌上，保持着摊开的状态。林韶看着那副画，再次陷入了沉思。

画上，是一大片蔚蓝色，是蓝天。有些留白的部分，是天空中飘浮的白云。

近几年，南城工业污染严重，天空总笼罩着一层灰色的薄雾，林韶自幼便在南城生活，童年记忆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是他闲时躺在草地上，看着很蓝很蓝的天空，看白云飘来飘去，幻想自己有一天能伸出手，就触到蓝天。

林韶上了初中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一尘不染的天空了。

画纸上的蔚蓝让他忆起了过往。那些回忆，大概也是蔚蓝色的吧。

文祁嫣画的大都是很简单的风景，没有上色，只是将线条浅浅的描出来。唯有那片天空，染上了非常干净的蔚蓝色。

林韶敲击着桌面，听着“咚咚”的声响，若有所思。

·4·

“祁嫣祁嫣，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哇，听说我们班周六去南山！”

文祁嫣抬头，橙子眉飞色舞，正向她叽里呱啦地说话。她捂住了耳朵，橙子也乖乖闭上了嘴。

“早就去过春游了吧，怎么又去?”

橙子又激动起来了:“哎呀，所以说你不认真听我讲话啦！是我们班去，林老师组织的！”

“林老师?”文祁嫣呆住了。她又想起了那天去办公室，林老师对她说的两句话。

“文祁嫣，加油，有梦就去追。”

“珍惜年少读书的时光。”

林老师教他们班有好几周了，“单车班”不见一点儿改变，睡觉的睡觉，玩乐的玩乐。但文祁嫣却不在上课时画画了。上林老师的英语课时，她会把课本摊开在桌上，听林老师缓慢地说着英文，将要点记录在笔记本上。

并且……她将头发染成了纯黑色。

原本的深紫色已经洗不掉了，她又去了那间理发店。老板问:“染什么颜色?”她说黑色，老板狐疑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文祁嫣感觉自己变了，不再是那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却还是那个想要走遍天下的文祁嫣，自由自在的文祁嫣。

上课了，文祁嫣收起绘画本，看着走进教室的林老师，嘴角扬起欣喜的弧度。林老师也看着她，温柔的目光从镜片后透出来。

“同学们。”林老师一发话，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周六，我组织大家去南山。南山位于南城南路，离学校不远，坐公交车去很快就到。麻烦大家询问父母建议，如果有特殊情况没法去，和我讲明就行。”

“耶！”这个班第一次有了生机。文祁嫣看着欢呼雀跃的同学们，心情也愈发舒畅了。看来，林老师真的有“魔力”呢。

周六那天，全班都来了。文祁嫣有些意外，在周末里，睡觉显然要比爬山快活。看来班上的同学也愿意付出一点体力，换得大家的团结。

“林老师，你没戴眼镜欸！”

橙子一开口，文祁嫣才注意到，今天的林老师没有戴上那副丑丑的眼镜，乌黑深邃的眼瞳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一潭春水。

“带着副眼镜太难受了嘛，都把我鼻梁弄塌了。”林老师笑笑道。

林老师说，带“单车班”出来爬山，是为了让大家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

南山很高，山顶仿佛要触到天空。望着高高的山，文祁嫣毫无畏惧地走上了山道。

出乎意料，道路并不陡峭，反而十分平坦。一路走去，非常畅快。路边的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长得格外喜人。文祁嫣也发现，这儿的空气和着草木的清香，清新怡人。

“单车班”的学生排成一列长队，领头的是林老师。大家跟着林老师一直走，在小小的山道上，在葱郁的树木间。

路很好走，可要爬到山顶上，也并不容易。爬了很久，大家蹲在大树旁休息了一会儿，接着继续上路。终于爬到山顶时，文祁嫣擦了把汗，接着听见林老师喊:“快看天！”

文祁嫣与其他人一起抬头望天。他们与天空，原来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了。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天空，竟然是如此明净的蔚蓝色，纤尘不染，像是一面镜子。

橙子叫道:“祁嫣！你侧头！”

文祁嫣照她说的，微微侧头。站在山顶上，她竟然看到了整个南城。

白雾似有若无地笼罩住这个城市，行人来去匆匆，在遥远的地面上只有蝼蚁那般渺小，却又拥有着不同的故事。文祁嫣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几年都没发觉，原来南城是这么神秘，而又富有生机。

到了休息时间，文祁嫣掏出一盒牛奶，正准备喝时，忽然看到一旁的林老师向她笑了笑，于是走到他身旁。他们离其他同学有一段距离，她能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文祁嫣，你喜不喜欢南山?”

文祁嫣用力地点头。林老师又问:“喜不喜欢英语?”

话题转变得太快，文祁嫣一时没反应过来。“喜……喜欢吧。”她极不确定地说道。

林老师没回应。

自己说错话了吗？文祁嫣想。而后，林老师的声线清晰地传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们班的名字。”

“‘单车班。’”林老师念了一遍。“每个年级都有‘火车班’‘汽车班’‘单车班’。相信你也懂得每个班的含义以及其学员的水平。‘单车班’虽然没有其他班级优秀，可却是我最喜欢的。我喜欢骑单车，用轻快的速度，看快速在眼前掠过的风景。骑单车还能听到风和你说悄悄话，贴在你的耳旁，很小声地说话，于是，你知道了风的小秘密。

“这个爱好始于初中。说到我的初中时代，我想和你讲一下我的经历了。”林老师又是一顿，文祁嫣吸了口牛奶，目光透露着殷切。

    “我很不喜欢学习，尤其是英语，我总记不住那些长长的单词，总读不通那些复杂的句子。那时候我很喜欢一些用英文翻译过来的诗句，觉得语文和英语单个儿无聊，结合起来又是那么优美。我给班长抄了一句，用很端正的字体。班长成绩很好，特别是英语。她检查我英语笔记本时，看着空白的纸张画下一个大问号，还在页脚画了个笑脸。我觉得那是嘲讽的笑，于是就想让班长看看我也不差，我还会用英文翻译诗句呢！可是后来她找了我，指着那句诗的开端说:‘首字母没大写！’我羞极了，急忙夺过那张纸。班长又笑笑说:‘这不是你翻译的吧？在书上抄的?’还真被她说中了。后来，为了超过班长，我端正态度，结果……”林老师的嘴角染上几分得意，“我上了市一中。”

“啊……”文祁嫣直视着林老师，“老师真的好厉害欸。”

“你也可以，文祁嫣。”

面对突如其来的肯定，文祁嫣急忙摆手:“我……应该不行吧。”

“怎么不可以，文祁嫣?”林老师从背包里翻出一本绘画本，翻到其中的一页，撕出一张纸，将画面展示给文祁嫣，面带微笑“纸上的蓝色，和天空的颜色像不像?”

“像。几乎……一模一样。”

“你也画过这样的蓝天。若是有梦，就去追吧，青春没有什么不可能，相信你可以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在很多人的眼里，成绩好才有追梦的资本。那么，你有没有追梦的资本?”

“没有。”文祁嫣摇头，“但我会努力争取。”

“喜不喜欢这样的蓝天?”

文祁嫣再次抬头。她和林老师、橙子、同学们，一同站在南山的山顶上。天空很蓝，也很近。

“喜欢。”

“你踏出了第一步。”

林老师的眼睛，仿佛正发着光。

看着文祁嫣灿烂的笑容，林韶想，自己在教师生涯内也踏出了第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