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手脚利索点,把这个无药可救的废物给我扔出去。有钱是大爷,没钱就得滚蛋。”老鸨得知魏四的银锭已经挥霍用尽,便下了逐客令。
魏四被两个壮汉拖到大街上,引来围观者的嘲笑。他愤愤地说:“该死的一帮孙子,等以后老子发达了,有你们好受的。”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眼下的魏四若是有能耐,就不会沿街乞讨了。
包子铺新出笼的肉包子散发阵阵的香味。魏四肚子饿了,伸手在蒸笼里抓了两个大包子,便往嘴里塞。
店家说:“两个包子,一个铜板。”
魏四的眼珠瞪得鼓鼓的,睥睨店家一眼,抡起拳头,“你说啥?我没听见。”
店家敢怒不敢言,低头不说话了。
吃完包子,胃里噎得慌。魏四打算去茶馆索要一碗水喝,一不留神,他和追债的一帮子人撞上。老鼠撞上猫了,他先是一愣,惊魂未定,转身撒腿就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抄家伙,追!”
魏四东奔西走,追债的人步步紧逼。兜了一圈又一圈,魏四不慎误入死胡同。前有围墙高不可攀,后有追债的人张牙舞爪。魏四直发慌:“这下完蛋了!”
凶多吉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娘的,跑啊!接着跑啊!”领头的追债人,上前就是一巴掌子。
魏四的耳门火辣辣的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慌忙跪在地上,作辑求饶,“求求几位大爷放过我吧,小的身上没钱,有钱的话会第一时间还给大爷。”
领头的追债人对准魏四的腹部,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娘的,没钱?逛窑子玩女人怎么就有钱了?臭婊子养的,少糊弄大爷。”
魏四发出一声哀嚎,抱住肚子躺在地上呻吟。
领头的追债人朝魏四的脸上用脚使劲踢打,其余的追债人也对魏四身上其他部位一番乱踢。
魏四被打得鼻青脸肿,嘴里吐着血沫,奄奄一息。
其中一个追债人,掏出明晃晃的刀子,架在魏四的脖子上,问领头的追债人,“大哥,要不要一刀宰了他?”
领头的追债人蹲了下来,移开魏四脖子上的刀子,阴鸷的眼神上下䀹动,盯住了魏四的裤裆,露出变态的讥笑,“大爷见过骟马、劁猪,阉人倒没见过。你小子不是喜欢搞女人嘛?大爷今天切掉你的宝贵物件,看你以后拿什么搞女人?”
“不要,大爷千万不要阉我,我手头一旦有钱了,就立刻还给你。”魏四虽然苦苦哀求,这时哪里还由得了他。
古代的阉割手术是在专门的民间机构进行,这种阉割人的机构叫做“厂子”,就设在紫禁城的西华门外,里面有专业的手术师,统称“刀子匠”。“厂子”里面设备齐全、条件卫生。“刀子匠”大都是一脉传承,技术精湛。手术之前,要用艾蒿水进行局部消毒,要给患者服用大麻水麻醉;手术之后,要把新鲜的猪苦胆敷在创口消肿止痛,病人须在不透风的密室内躺上一百天。尽管阉人的整个过程非常规范,但是仍存在巨大的隐患,毕竟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差,被阉的人倘若伤口感染,没有抗生素,只有等死的份儿。
专门阉割人的“厂子”做手术的风险都很高,业余的“刀子匠”更不用说了。魏四太惨了!光天化日之下被追债的人给阉了。
只见几个人脱下魏四的裤子,勒住那玩意,一刀切下……
由于失血过多,魏四晕死过去。他命不该绝,附近庙里的和尚路过,出家人大慈大悲,将他抱进庙里,清创、消毒、包扎。他最终保住了一条小命。
魏四绝望地躺在床上,双眼迷茫,对生活失去信心,他不想活了。
和尚走到他跟前,语重心长地说:“施主,让我来为你讲个故事。一只小壁虎被蛇咬住了尾巴,尾巴断了才得以逃命。一位农夫见了,对小壁虎说,‘可怜的小东西,断了尾巴,是不是很痛啊!’小壁虎含泪点了点头。‘来,到我家,我给你包扎上,我家有止痛的云南白药。’小壁虎拒绝了,‘不,我很感谢这疼痛,因为是痛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且,你包扎了我的伤口,它怎么能长出新的尾巴来呢?’说完,小壁虎带着钻心的疼痛爬走了。施主,你明白了吗?”
魏四一脸傻相,满是疑惑,“小壁虎断了的是尾巴,众所周知,壁虎的尾巴断了还会长出来。可是我断了的是那玩意,男人身上最宝贵的部件。那玩意要是能自动长出来,我犯不着伤心难过了。”
和尚继续说道:“痛苦带给人们的不一定全是负面效应,有时痛苦也孕育着希望,能感觉到痛苦,就说明还有知觉,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这个时候,能够痛苦岂不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佛祖为你关上一扇门,同时开启另一扇窗。”
是有那么点道理,魏四似乎明白了其中韵味。
托菩萨的福,魏四在庙里静养一段时间后,能下地走路了。庙里僧多粥少,他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便拖着残躯的身子告别和尚,上街乞讨去了。
一个人掉进了水里,不论你会不会游泳,你必须想方设法游上岸来,否则你就淹死了。魏四跌进人生的低谷,成了半残人,他才方知悔悟,想要重新做人。他想,“重新做人?说来轻巧,如今连那宝贵玩意都没有了,他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人了,他是个残废,是遭人唾弃的阉人之流。阉人?”他眼前一亮,动了进京的念头,“是啊!如今我成了阉人,若能混进皇宫当太监,一辈子不愁吃喝,不用再平白无故地受人奚落。可是朝廷不是每年都大量招收太监,况且录取比例只有十分之一二,落选者相当多。我要是进了宫,等不到进宫的机会怎么办?先不考虑这个问题,京城地广人多,商贾稠密,冠盖如云,就是讨饭恐怕也会容易一些。”
在涿州地面混了些日子,魏四决定动身了。一天,他走到涿州北,住在碧霞元君道观的旁边,听人说,碧霞元君道观求签特别的灵验,他心怀虔诚之心,进去求了一签。签是个上上签,说他将来能有大贵。什么富啊,贵啊,这一切对他都不再重要,他已经无欲无求了。签上的鬼话他根本不信。大贵?假如天上掉个金饼下来,或许还能信。白日做美梦的幻想就免了吧,来点实实在在的,现在能有半块馒头充饥则心满意足。他开口向道士讨要剩饭,道士们嫌弃他尿裤子,臭气熏天,懒得理他。世态炎凉,他无奈地离开道观。
一路向北,勇往直前。渴了讨口水喝,饿了讨口饭吃。然而,沿路乞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明朝自从首辅张居正去世之后,帝国的政治一塌糊涂。万历皇帝是个常年不上朝的皇帝,其实是因为他是个腿脚有问题的坡子,碍于面对大臣有损天子的威信。不召见大臣也没啥,治理国家的内阁班子在,放权下去便是。拥有权力就等于拥有一切,失去权力将会失去所有。老朱家的祖训,万历可谓是牢记于心。他将权力死死握在自己的手中,任由自己的性子胡来。他追求长生不老,为了一心修炼丹药,避居西苑不再打理朝政,官场斗争激烈,张璁,夏言,严嵩等内阁首辅,先后登台亮相,国家被折腾得够呛。
国家的安危与每一个公民的命运息息相关。国家昌盛,物阜民丰;国家衰亡,民不聊生。大明帝国的机器运转了两百多年,开始频频出现故障,老百姓的日子也大不如之前。老百姓都穷得吃不上饭了,谁家还照顾登门讨饭的乞丐?话虽如此,世间不乏善良和淳朴的好人,魏四多少能讨得半块菜糠饼、半块窝窝头、一口稀粥,不至于饿死在半路上。
过了房山县城,再往北走上大约五十里的路程,就踏上了天子的皇城。
一路上跋山涉水,走到一户农家的门口,魏四实在走不动了。
三间矮小的茅草屋,门口有个猪圈,圈里养着一头瘦骨嶙峋的小黑猪。一个身穿补丁麻布衣服的小女娃,孱弱地蹲在猪圈门口,手里端着破旧的大瓷碗喝汤。
魏四远远望着小女娃,不禁眼眶湿润,泪流满面,他想起了他的女儿,心里充满愧疚和自责。他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不配做父亲,女儿小小的年轻,就被他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女儿是死是活?女儿会不会遭受婆家的毒打和谩骂?他无从知晓。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时间回不到过去,后悔有何用?
天天喝野菜汤,小女娃厌烦透了。碗底还剩一小口,她实在喝不下去,准备把汤倒进猪盆喂猪。
魏四赶紧乞求道:“好孩子,把剩下的汤给我喝吧?”
小女孩这时才望见路口站在一个面容憔悴的乞丐,她朝屋里喊道:“娘,门口有个可怜的乞丐,他要我把喂猪的剩汤给他喝。”
“给他喝吧!猪不喝野菜汤。”
魏四双手捧着大瓷碗,一口咽了下去。他把碗还给小女娃之前,又将碗底舔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