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很喜欢玉石一类的小玩件，比如手把件、胸坠和手串，自己攒了不少，而且，经我手送给朋友，也不在少数。
我没有啥穷讲究，更没有啥富讲究，对于玉石的成色、外形，基本说得过去就可以。其中主要原因还是那种价值连城的玉器，对于我，购买力方面有点儿力不从心，再一个方面，对于有瑕疵的玉器，我本来并不特别挑剔，一旦发现品质和形状有眼缘的，就往往会心血来潮，收进囊中。
我更愿意把玉石一类作为礼物送给好朋友分享，因为古人就有“人养玉，玉养人”和“君子爱玉”之类的说法；更重要的是，在有瑕疵的玉石玩件中，我领悟出一个道理来，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为什么却一定要苛责手中的玉石玩件白璧无瑕呢？
当然我这种用心和说法，并不都得到了友人的理解。
多年前 ，一位在机关工作的老同学，辛勤工作、业绩突出，却总不能得到提拔，心情常常十分抑郁。他经常约我小酌，拼命跟我倒苦水。后来我想了想，就把自己的一个雕刻着佛陀的手把件送给他，并说给他一些开解的话，希望他超脱一些，但他听了我的话，反倒批评我“佛里佛气”，颓废消极，并抱怨玉石品相不好（黄色的玉佛腹部有一小小白斑）。人家收了我的礼物，显然不是很满意。后来，彼此来往少了，听别的朋友说，他日后调出了机关，也下海经商了。
这个事，算我倒霉。
二
近期，又送出去几块儿手把件儿，其中有一例，与上面的遭遇相反，让我挺开心。
一年前，公司的两个班车司机都到了年纪，同时退休了。公司又招聘了几位新司机。其中有一位几个月前，得了一种疑难杂症，老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脑袋瓜子不舒服，前后到北京几个大医院去看医生、照片子、做化验。结果是啥毛病也没有查出来，但他却依然觉得自己似乎毛病挺重，还要去别的大医院，非得找名医，查出个究竟来。
不久后，看到人事部门经理交来的公司当月考勤表，发现他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依旧是“不舒服”。我意识到是需要亲自干预的时候了。于是我找了这个员工周边的三五个人谈了谈，了解一下细节。
他的周边的同事反映，并不太清楚细节是什么，觉得他比往日寡言，经常一个人默默无语地坐在办公室一个角落沉思。
我决定立即跟他本人谈谈。
见面的那一天，是个周一。他的爱人也陪着他一起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见他的样子，比之从前并无太大变化，脸色略略灰白了一些，胖瘦没啥改变，只是一个突出感觉，他的眼神稍稍有点儿散漫，或者说是神情略有恍惚。
我首先问他，公司里有没有人际交往、尤其是上下级之间的龌龊事，他很坚定地摇摇头，并说了几句感谢公司同事和领导的话。而后又问了几句情况，他回答的依然很简单。有的问题，由他的夫人在一旁做注解。
约有一个多小时，我大概听懂了。他那个死去的发小儿，对他心理确有打击，但充其量只是一个引子。而我的这位同事，有些恐惧人生无常，怀疑自己得了奇怪的疑难杂症，以此基本可以判断，他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儿。
我终于说出了心里头憋了半天的一句话，你很害怕自己生了要命的病吗？
他想了想，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劝慰他说，你是心地善良的人，也是幸运的人。可见，这半辈子没有遇到大的的磕磕绊绊。因此，就自然而然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人生是完美的，不能允许、也不接受不完美。可是，之前的一帆风顺，可以看做是努力的结果，也可以认为是老天保佑，可遇不可求。实话实说，天下从没有这个理儿，只兴别人得病，自己却一点儿毛病不能有。这明显是有问题的心理的误导。退一步说，如果要是真正染上了恶疾，一时去不掉、治不好，那也没有别的办法，要学会与疾病相处，甚至“交朋友”，以平常心待之。
他听了我的话，没有表示明确反对，只是勉强地点点头。在征求他和家人的同意后，我要求他直接回到工作岗位上。
过了一周，我跟他的上司打听他的情况了，得知他还有些难受。我就又抽空约谈，进一步开导他说，人的脑子里空，就容易产生问题，如同没有方向的船，在空茫茫的大海上打转转，迟早撞上礁石。
我告诉他，自己人生遇到了大坎儿，也有过对生活目标心意迷乱、对人生价值动摇不定的时候。我还跟他分享自己的体会，就是把东方的佛经和西方的《圣经》当开解和激励自己的哲学书来看，特别是自己非常信服佛家对世俗的解读和教诫。
我具体建议他，每天有空儿就背诵《心经》，尽量充实自己的生活，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和空间，只要那个恐怖的自我疑虑的念头一出现，就拿出经来，读出声，或者默默背诵。
国庆节前，我与同事正在公司外查看铁路桥下面的安全工作，见他从大门里兴冲冲地向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微笑着告诉我，他好多了，而且一直都在背诵《心经》。
我问他，对《心经》中的那一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回答我说，不太明白，就使劲儿背吧，不过对您说的“与疾病相处，不要太当回事”，感觉对自己有作用，而且也一直在服用镇静剂一类的营养药。
看到他恢复了以往正常的神态表情，我心里真是特别欣慰。虽然说，包括我在内，医生和家人都出了力，但主要还是他有决心，有毅力，这是自己战胜了自己的弱点，自己拯救了自己的命运。
事后，我送给他一个精心准备的手把件。我跟他说，手把件往往是玉石工匠雕刻大件儿剩下的料子镂刻而成的，所以总会发现它是有瑕疵的。这是一个启迪，不要把自己的缺陷太当回事。
我还告诉他，西方的《圣经》里面有一段话特别好：“匠人所弃的石头，已作了房角的头块石头……”，所以我们要学习这个被遗弃的石头，做人既不可妄自尊大，也不可妄自菲薄。
这些话，连同我的手把件，他都收下了。
祝福他吧。
师大铁陀写于2018年10月3日
修改于10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