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心底里最温暖的风景

偶然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现在城里的孩子不喜欢读“鲁郭茅巴老曹”等名家名作，有一个原因是年代久远，但也有不少适合儿童阅读的作品，其中有很多活灵活现的自然生活场景片段，孩子却无法靠着想象得到。那些经典再好，没有体验，靠大人演示，教师讲解，都不如带孩子到乡下去亲身参与认知和体验，先前读不明白的，现在不用讲，见到实物一下子就透亮了……

想起了我的一些经历和体验。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城中村。夏天的周末，一群孩子经常相约下地，为的是完成家长布置的打鸡草任务。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大片青色的麦田，看泛着青白的麦穗儿在微风中摇曳。请原谅我这样写，因为我记得那还不是一片金黄的麦田，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高贵的字眼可以表达我的喜悦。那时，路过的孩子们总是免不了顺手揪一只麦穗儿。我知道麦地里有那种软软的胖乎乎的无脊椎的黑色大虫，不知道它们此刻隐藏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会爬到谁的鞋子上，可是禁不住麦地里散发出的青草味儿，以及后面吹泡泡比赛的诱惑，也会凑着热闹很小心地采一穗儿，然后跑得远远的，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掐去尖尖的、涩涩的芒刺和麦皮，把阳光照耀下尚有温度的饱满麦粒一齐送进嘴里，嫩滑嫩滑的，再使劲嚼一嚼，咽去浓香的汁液，开始比赛吹泡泡。

吹法类似现在的泡泡糖，不过还带着麦麸的小麦在嘴里嚼碎后并不光滑，有渣质，但是很劲道。嚼到上劲儿了就用舌头使劲顶嘴里的面团儿，上下嘴唇配合，噗的一声吹起来，看谁的泡泡又薄又大，这一切全凭你的经验，都是无师自通......有了这样的生活体验，现在打开视频，跟着学做擀面皮、洗面筋：用水洗、用手搓、澄清、蒸面筋、烫面皮......一系列程序便恍然了悟了。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一排排的砖房里。那样的房子统一规划，统一安置。有前院，可以盖一间凉房置物，可以盖一间鸡窝养鸡，还可以挖一间菜窖储菜，放置两层大笼子养兔子......即便如此，院子中间还能供我们玩耍、放鸡；后院更大，可以种菜。我们家东边的邻居，因为住着年轻的新婚夫妇，后院荒置不用，也让我们家种菜了。每年春天，母亲便会在地里垄沟、施肥、撒种、移苗……这些不是我关心的。但是，一到了夏天，那菜地里满了绿，用泥土自然堆积分割成一畦一畦的：高处有抽穗儿的玉米，其次是碧绿的架豆角，接下来是西红柿，低矮处有茄子、辣椒和青椒，都是家常菜。

鲁迅笔下的百草园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还有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充满无限的乐趣。我们家的菜园又何尝不是我的“百宝园”。

每天放学回家写作业的功夫，最喜欢抬头看窗外，那菜地既是天然大氧吧，也相当于现在自制的护眼壁纸。秋天到了，每一天放学后，我便不似从前那般老实：一回家就从父母房间的炕头迈过高高的窗户，再跳下后院儿，一般来说，我不会奔向金黄的玉米、颀长的豆角，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它们身上会偶遇青虫，一想起来就浑身难受。其它的菜除非母亲布置，我才一并摘回来。我是单单奔向那西红柿的！有黄的、有红的，我喜欢黄西红柿，专挑那又大又黄，最好是稍扁圆一些的，因为我不用回屋，直接用手一掰两半，站在菜地里就能哧溜哧溜吸吮黄色的汁，咀嚼沙沙的瓤......

后来，父亲在单位分得商品房，虽说是楼房，由于“手气”不好，父亲抽中了一楼，因此不悦。但毕竟是新房，也因为是中户，后院足有三十多平。不久，新房经过简单装修，我们一家便入住了。勤劳的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棵葡萄枝种下，不记得过了多久，那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葡萄枝叶间有好几串绿色的小疙瘩，不仔细看是不容易发现的。喊来父亲，才知道那就是葡萄。和我们印象中的葡萄太不一样了：一串串的小葡萄头冲上，还是绿色的，也没看见它开花......

汪曾祺写生长期的葡萄是这样的：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真快！原来是几根枯藤，几天功夫，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这情景我也经历过。老人常说葡萄树很馋，所以需要肥力。那一年，家里的一只母兔因为难产死亡，父亲就把它埋在了葡萄树下，第二年再好好浇水，五一以后就是几天一个大变样，卷曲的丝线强拉硬拽似的带着葡萄伸枝展叶，转眼就是绿油油的一片。总之，我因此而欣喜不已，常常光顾，也没少在葡萄架下拍照，现在看那些照片，很淳朴，很年轻，但是笑容不够灿烂，我想那还是青涩而不够自信的表现吧。

眼看着葡萄一天天长大，由绿变紫，马上就要丰收，突然有一天，站在架下的我发现有葡萄的肚皮裂开了！据说是浇水多了。莫不是真如汪曾祺说的“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嘬爆了？哎，不管它，丰收在即，可不能功亏一篑，最后便宜了那些讨厌的苍蝇！于是，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我都会跑到葡萄架下，专摘那些破肚的葡萄，从裂口处撕开，然后剥去外皮吃掉。葡萄不大，有点像雪花葡萄，不确定，但是很甜很甜......

应该庆幸的是，我虽然在城里长大，终归没有错过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我聆听过鸟儿的歌声，闻过野草野花的清香，感受过菜畦的快乐，捕捉过田野的风韵......如今想来，这些过往都已经成了一段段美好的回忆，成了藏在心底里最温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