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走其路尽风度

事情起自公元261年。

这一年是中国的三国时期,魏蜀吴三朝并立。

在北方的魏国,此时在位的,已经是曹氏最后一任皇帝,曹奂。

曹奂是被司马昭推上皇位的,此时的军政大权已经完全由司马家族掌控。

这一年,五十七岁的山涛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

山涛早年丧亲,家中贫困,少年时即有器量,卓尔不群,与名士嵇康、吕安、阮籍等为友,成为竹林之交。

山涛有一个表亲,就是司马懿。

而司马家与曹家,内争多年。

山涛也受到波及,直到高平陵之变,司马家政变夺权,才由此起步,受到重用。司马师称他是当世的吕望(即姜子牙),司马昭称他“任职清明,高雅之操超群出世”。

山涛善于选贤任能,这次调任,就想荐举年轻的嵇康(比山涛小19岁,都可以算作下一代了)代其原职。

也是用心良苦。

既可以显示司马氏对名士的包容,又可以让嵇康体面地复出。

嵇康也是年幼丧父,由母亲和兄长抚养成人,为人聪颖,博览群书,而且容止出众,积极倡导玄学新风,成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是妥妥的洛阳偶像,受到众多士人的追捧。

不过嵇康娶的,是曹家的长乐亭主。

司马氏掌权后,曾经是中散大夫的嵇康隐居竹林,不再出仕。

对于好友的举荐,嵇康写了一封信,表明了自己拒绝的态度和立场。

信中明确提出山涛这么做,实在是“足下故不知之”,就是说你不懂我啊。

信中列出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实在是不适合出仕。

“七不堪”,不堪作息冲突,不堪行动受限,不堪礼仪折磨,不堪文书负担,不堪社交压力,不堪俗人交际,不堪政务繁杂。

就是说我是社恐,我要躺平。

“二不可”,如果出仕了,就不可“非汤武而薄周孔”,不可“刚肠疾恶,轻肆直言”。

就是说我是愤青,我要骂人。

甚至说“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

意思是说你不能因为自己喜爱华丽的帽子,而勉强越地的人也要去戴它,不能因为自己嗜好腐烂发臭的食物,而把死了的老鼠来喂养鸳雏(传说中的凤属之鸟)。

确实是要开始骂人了。

一点都不给老山哥面子。

最后还特别说道:“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

所以后来人冠以了《与山巨源绝交书》的标题。

这一封信名传千古。

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封信不仅仅是写给山涛的,它甚至是公开发表的。

   所以透过信中略带尖刻和任性的文字,隐隐也能看出嵇康的无奈。

带着曹家女婿的标签,这一生,他终是不能屈身了。

但是后面的世道怎么样,谁又能知道呢。

他把自己的人设鲜明地立了起来。

也把空间留给了山涛。

嵇康的不合作态度,当然招致了司马氏的忌恨,

“是非不由己,祸患安可防。”

嵇康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前面提到的吕安,妻子徐氏竟被其兄长吕巽迷奸,吕安异常愤恨,欲状告吕巽,遣走妻子,结果徐氏自缢身亡。嵇康与吕巽、吕安兄弟均有交往,就居中调解,劝吕安不要揭发家丑,以保全门第清誉。

但吕巽害怕报复,先发制人,反而诬告吕安不孝。

当时的不孝,可不是一句道德谴责那么简单。

魏晋时期,是以孝治天下。

因为不大好主张以忠治天下,毕竟不管是曹家还是司马家,自己的立脚点多少有点不稳。

于是“孝”成了朝廷倡导的道德规范,而不孝甚至成为了严重的罪行。

有记载,在晋时“每见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孙杀王父母、子杀父母,不赦,以为王法所不容也。”不孝之罪竟然甚于谋反,可见份量有多重。

吕安被告“不孝”,遂被官府收捕。

嵇康非常愤怒,写信与吕巽绝交,并出面为吕安作证。

司马昭本就对嵇康不满,正好借题发挥,于是吕安罪名成立,嵇康就成了“干预司法”,“包庇罪人”。

两个人都被判了死刑。

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要求赦免,无果。

嵇康只能走上刑场了。

行刑当日,嵇康面色不变,向兄长要来古琴,面对众人抚了一曲《广陵散》。曲毕,叹曰:“《广陵散》于今绝矣!”,从容就戮。

“可怜广陵散,奇弄今无闻。”

嵇康临死之前,没有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的兄长,没有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对自己的儿子嵇绍说:“山涛在,你不会成为孤儿了。”

他希望山涛能帮助儿子嵇绍步入仕途,担负起一个士人的责任。

这就是著名的“嵇绍不孤”。

嵇康与山涛,是相知的。

嵇康相信老山哥在官场的沉稳,也相信老山哥为人的气度。

山涛也确实做到了,一直在朝中担任重臣,并信守承诺,把两个孩子视如己出,让嵇康的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了,也把嵇绍养大成才,成为了西晋的忠臣。

嵇绍最后拼命保卫晋惠帝,尽忠而死。

矛盾吗?

也许并不矛盾。

政局混乱,社会动荡中,心底的坚持尤显可贵。

嵇康做到了,山涛做到了,嵇绍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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