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乌瓦,栏井雕花,老鲁的手,青筋隆结,打磨着他的木雕。砂纸与木雕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绵延到了巷口。
路过的邻人都笑他:“老鲁你赚了那么多钱,下半辈子也够用了,何必那么忙活。”边说边把玩着老鲁刚刚完成的木雕,顺势带走。老鲁看到也从不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木材上镂刻着复杂的花纹,“当是赎罪了。”邻人听罢摇摇头:“这疯老头,整天嘀咕些什么呢。”
在小城的另一端,有一位年轻人——阿川。在他的床头柜上、窗台上、甚至是饭桌上,到处都放着他完成的木雕。他一心想着要成为木雕匠师,只不过他常常捧着这些木雕叹气。他的技术在突飞猛进之后便停滞不前,正巧此时,阿川注意到包裹木雕的报纸上那一行小字:招收有意学习木雕者,地址在远处的城北,更远的是招徒弟的日期,报纸是两年前的了。阿川将地址记下,报纸被他慢慢揉成了一团。
终于,当天下午,阿川还是决定背上背包,离开了家。墨灰色的天空,阴阴沉沉,雨,将至未至。“那个,请问……”阿川瘦弱的身影,背微驼着站在老鲁门口,看着屋内地上、架子上放着上百件木雕,连老鲁门口也散乱着几件。他小心翼翼开了口:“请问...您是鲁师傅吗?”正在给木雕着色上光的老鲁没有抬头,只是将鼻梁上的眼镜压低些,眼珠向上翻了翻,看了一眼阿川:“我现在不收徒弟。” 阿川踮着脚挪进老鲁屋中,急着从包里翻出自己做的木雕,递到老鲁面前。老鲁没有抬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阿川有些不甘心,将木雕端端正正放在老鲁桌角处,“我想跟您学木雕。”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老鲁打磨木雕的沙沙声。阿川紧握双拳,转身欲离开时,碰倒了老鲁放在地上的木雕,他连忙扶起,用衣襟拭去上面的灰尘,之后才想起向老鲁道歉。此时的老鲁摘下眼镜,将桌角处的木雕放到眼前,看了看,又低下头看着阿川对木雕敬重的神情,微微笑了。“做我的徒弟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规矩。”老鲁摘下眼镜,缓缓开口。“您说,您说。”阿川急不可耐。“我的木雕,都是艺术品,别人可以拿走,但我的徒弟绝不能用它们来换钱,一旦违背了这规矩,说什么都不能再留下。”阿川当然一口答应:“我明白,师傅”。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川跟着老鲁学习木雕的种种技艺,阿川的技术也突飞猛进。那天,邻人又笑着与老鲁搭话,刚伸手欲将老鲁几日几夜刚刚完成的木雕拿走时,阿川看到了这一幕,看了眼老鲁:“师傅,你的木雕,被……”老鲁没说话。阿川刚要与那邻人理论,老鲁开了口:“当是赎罪了。”阿川愣了愣,邻人趁机溜走。阿川耐不住好奇,“师傅,赎罪?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向谁赎罪?为什么……?”尽管阿川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师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阿川紧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一场暴雨突如其来,黑云底下透出一丝隐隐的月光,似是面具下的眼睛。阿川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兴奋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匆匆开了口:“阿川,我父母觉得你没有稳定的收入,他们……不同意我们。”未等她话说完,阿川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阿川瘫坐在地上,曾经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第二天的傍晚,夕阳西下,最后一抹橙红色的斜阳依依不舍地与地平线告别,阳光为暗黑色的夜幕让位。王金宝挺着自己的肚子,手揣公文包,圆滚的身姿从远处走来,气势汹汹踏进老鲁的房子,一阵咳嗽声,老鲁缓缓走出,王金宝似是变了一个人,谄笑着递上名片:“久闻大师大名,前来拜访,鄙人经营一家网上木雕商城,今日……” “出去。”王金宝仍喋喋不休地说着,老鲁低沉有力:“阿川。”阿川在工艺室内早就贴着门偷偷听着二人谈话,听到师傅的呼唤,他立刻冲出来,与王金宝推搡着来到屋外。王金宝在屋外,又向阿川推销着自己的产业,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钱:“你只要和我合作,钱少不了。”阿川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大笔钱,又想起昨天未婚妻的一番话,一回头却看见师傅凌厉的眼神,阿川还是将王金宝赶走了。王金宝嘟嘟囔囔咒骂着,转身离开时,却微微一笑。阿川扫视了一圈,四下无人,捡起地上那张名片,偷偷放进口袋。
晚上,他拿着名片,翻来覆去,想要拨打那个电话,但一想到师傅立下的规矩,他心乱如麻。彻夜未眠,连续几天。直到挂断了那通未婚妻的父母冷嘲热讽的电话,他心意已决。翌日清晨,他偷偷拿下师傅放在架顶处的木雕,颤抖的双手颤颤巍巍用报纸包好木雕,趁着师傅未发现之际,来到约定好的市场。一切看似那么顺利,阿川将一部分钱汇给了未婚妻,再回到老鲁屋中,一上午却坐立不安,看着有些反常的阿川,老鲁心生疑惑。阿川瞒着师傅卖了木雕,心情多少有些忐忑,天天祈祷师傅永远不会得知这件事。
今天晚上的月亮比以往的都要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似是黑色天空中的白太阳。邻人路过大叫着:“嚯,老鲁这次是发了财啊,两件宝贝卖出不少钱啊。”老鲁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未搭理,继续打磨自己的木雕。只不过在一旁雕刻的阿川,手中的刻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鲁若有思若有悟,手中的活却没停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老鲁倒是像往常一样,阿川虽然与未婚妻的关系有了缓和,但他不是敲碎了碗,就是在木雕时划伤了自己的手指。终于,犹豫不决的阿川敌不过内心的谴责,瘪了瘪嘴角,主动向老鲁开口解释:“师傅,我……”老鲁始终一言不发,心平气和:“我不怪你,只是之前我立下过规矩,必须遵守。”阿川呆楞站在原地,愧疚悔意如一潭死水紧紧包裹着他。阿川怅然若失,憎恨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可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阿川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问老鲁:“您常说的赎罪,究竟是何意?”老鲁踌躇了一会,缓缓开了口:“当年,我也被利益迷惑,毅然决然离开了我的师傅,待我飞黄腾达之后再去找他,他终究没有原谅我,从那以后,将木雕看作艺术,再不敢让它和利益挂钩。”
墨灰色的天空,阴阴沉沉,雨,将至未至。“那个,请问……”男孩瘦弱的身影,背微驼着站在门口,看着屋内地上、架子上放着上百件木雕,连门口也散乱着几件。他小心翼翼开了口:“请问...您是阿川师傅吗?”正在给木雕着色上光的阿川没有抬头,只缓缓道:“做我的徒弟可以,但我有一个规矩。”
年迈的阿川摘下眼镜,缓缓开口,“我的木雕,都是艺术品,我的徒弟绝不能用它们来换钱,一旦违背了这规矩,说什么都不能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