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061)by春衫冷

架空小言,纯属虚构


chapter28 解红(3)

半晌,苏眉方从浴室里出来,动作比方才更加拘束。闪着烛光的柔滑软缎熨贴着微潮的身体,淡淡的橘粉色仿佛只是另一层娇艳的肌肤,缎带装饰的袖口一抬手便会翻出雪白的小臂……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爱娇的衣裳。

她的脸颊仍旧红得像要沁出血,眼泪擦得不算干净,眼底的羞怯也历历分明,但秀致的面孔却强要绷出一份镇定态度。她站在离虞绍珩三米开外的地方,双手扣在胸前,开口便把他推出了十万八千里,她说:“虞先生。”

虞绍珩合上手里的书,牵了牵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静等着听她的总结陈词。

“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今天的事,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希望你也这么想。”

她果然异想天开得厉害。虞绍珩在喉咙里轻咳了一声,起身走到苏眉面前,像读书一样专注地俯视着她,就在苏眉被他看得心烦意乱,犹豫着想要躲开的时候,却听他干脆地答了一句:

“好。”

“嗯?”苏眉下意识的颦了下眉,她知道他的脾性,她预备好了许多话要同他理论,她都想好了才敢出来见他,却不料他这样应得这样果断。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被围困许久的城池,好容易下定决心背水一战,敌人却忽地收了兵。

她松了口气,意外之余,心底亦飘过一丝失落。

虞绍珩见她面露讶然,自嘲地笑道:“我连人都交给你了,你还是不肯,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苏眉面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嗫喏着低了头,只听虞绍珩又道:“既然我答应你了,你也不用这样防着我了。眉眉,你能不能老实跟我说,你有没有喜欢我?”

苏眉闻言,扭头就要躲开他,“我们不要说这个。”

虞绍珩却轻轻笼住了她的腕子,“一个人被判了死刑,总也该知道判词吧?”他脸上在笑,语气却欢快不起来,像是故作姿态的打趣,反而叫人觉得酸楚,她从他眼里几乎看得见恳求的神色。

他确是不依不饶地讨好了她许久,她也不是没有给过他希望……苏眉忙乱地想,或许她是该回馈一点自尊心给他,前尘种种,或许也值得一句真话?她迟疑地抿了抿唇,像打商量似的小声说:

“大概有一点。”

虞绍珩失笑,挫败地自嘲道:“一点,还要大概?”

“……可能有一些吧。”她抱歉地修正。

“到底是一点还是一些?”他委屈地追问。

“总之,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她被逼迫得发了急,只好又重新绕了回来。

他默然了一阵,温言道:“除了许先生……,还有别的缘故吗?”

苏眉神色一黯,想了想,低低道:“我见过你母亲。”

虞绍珩微微一怔,只听苏眉解释道:“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很多你家里的事,你母亲到许家来送奠仪,都会被记者拍照……我和你在一起,也会变成别人的谈资——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说着,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自私过一次,给我家里,给兰荪都添了很多麻烦,我不想再因为我……”

“我知道了。”虞绍珩沉声打断了她,他放开她的腕子,端正地看着她:“那我答应你,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苏眉将信将疑地问道:“什么?”

虞绍珩强笑道:“你先答应我再说。”

苏眉坚决地摇头:“你先说。”

虞绍珩自失地一笑,柔声道:“你能不能答应我,就今天,就这里,你不要想你是谁,也不要想我是谁,你就试着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他深深看着她,一字一句,仿佛要把她带进一帘迷梦里去。

苏眉惶惑地抬起头:“我……”

他把食指按在她唇上,有一种急切的温柔:“你说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可是今天还没有完呢。”

她说不出“好”,也不敢说“不好”,她试着从他的话里探究更多的含义,但却不知道她猜度的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眉眉。”他握着她的肩膀,低低唤她,“就这一次,忘了你是谁,也忘了我是谁,就这一次……”他郑重地重复,咒语般蛊惑着她。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说“好”,可是他却像是听见了,一个如同春风吹透了春水般的笑容在他面上涟漪般漾开,那种不同寻常的快活让她忽然不忍心再去纠正。

她以为会有轻盈的亲吻落在她唇上,可他却放开了她:“你等一下,我有件东西送给你。”

他的笑容越明艳,就越让她觉得悲伤,因为就像他说的:

就今天,就这里,就这一次。

虞绍珩转身到小客厅里拿东西,苏眉在房中窘迫的绞着手指,站亦不是,坐亦不是,从雕花银框的椭圆形镜面里瞥见自己,竟是一惊。镜子里透娇慵羞涩的丽服少女,被银亮繁复的古典烛台、林林总总的水晶玻璃器皿和大捧香槟色的玫瑰花掩映其中,身后的铜床上堆满了浅蓝奶白的缎面靠枕,床脚的软榻上搭着条浅灰色羊绒披毯,细密的流苏直垂到拼花地板上……周遭的一切被摄入镜中,愈发像是梦境,仿佛是错进了欧洲电影的片场,却没有人来指点她剧情的走向。

苏眉正满心忐忑,虞绍珩已笑吟吟地转了回来,手里捏着一方洁白小巧的礼品盒子,盒身上束着淡金色的细缎带,他面上仿佛有些赧然:“前些日子我陪月月买东西的时候看到的,觉得你戴起来很合适,就顺手买了。我想,要是现在不送给你,大概以后也没机会了。”

苏眉看那盒子的形制大小像是放首饰的,不由担心里头放的会不会是戒指,迟疑着不敢去接,虞绍珩已笑道:“你先看看喜不喜欢,放心,不会为难你的。”

苏眉尴尬地咬了下嘴唇,抽开了上头的蝴蝶结,打开盒盖,眼前一亮,却也松了口气,盒子里果然不是戒指,却是一副耳钉,两朵光芒熠熠的花束全由一颗颗钻石镶嵌而成,样式并不张扬,难得的是每一粒钻石之间融洽紧密几无缝隙,更不见爪痕,十分精致秀美。

苏眉于珠宝首饰不甚了了,但却知道他出手阔绰,便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虞绍珩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买的东西就一定很贵,我选的时候就想着给你寻常戴的,上头镶得都是碎钻,不值多少钱。”说着,忽然捏了一下苏眉的耳垂,“我看你是穿了耳洞的,不过没见你戴过什么,疼都疼过了,别浪费了。我帮你试试?”

说着,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取了一枚出来。

苏眉忙道:“谢谢你,我自己来。”

她戴好左边,又去试另外一只,然而许是太久没有戴过耳钉的缘故,试了几下,竟都没有穿过去。

虞绍珩见状,便伸手过来:“我帮你。”

苏眉身上衣衫单薄,极怕他靠近,忙扭身避道:“不用。”说着,手上动作一急,细细的针体穿了进去,却也刺破了皮肉,“啊。”苏眉忍不住低呼一声,轻轻抽了口冷气。

虞绍珩忙道:“我看看。”只见她耳垂上渗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懊恼道:“真是对不住,是我想的不周到。”

苏眉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破了吗?”

绍珩点点头,从妆台的抽屉里拿了棉签出来,替她拭掉耳垂上的血迹,蹙眉道:“你戴着不要摘了,取下来还要碰到伤口。”

苏眉却道:“不行,我一会儿回去,别人看见会问的。”

虞绍珩左右相了相,见两枚钻饰点缀着她晕色不退的娇红脸庞,于清丽中恰到好处地添了华美,满意地道:“不要紧,你就说是月月逛街买多了,送给你的。”

苏眉失笑:“哪有这种事?”

绍珩笑道:“真的有。”

苏眉端详着他,面上的笑容忽然一滞,思忖着道:“……是不是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前前后后想好了?”

虞绍珩抿着唇想了想,道:“我尽量。”

苏眉郁郁看了他一眼,脱口道:“今天的事……也是吗?”

绍珩直视着她,淡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情之所至,不能自禁。”

苏眉颊边一烧,亦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蠢,虞绍珩见她很有些娇羞不胜的意思,便牵过她的手,低声问道:“那你是喜欢我前前后后都想好了呢?还是喜欢我情不自禁呢?”

苏眉挣脱了他,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身后:“下流。”

虞绍珩看着她衣襟里的洁白肌肤和睡袍熨贴住的蓓蕾轮廓,深深一笑:

“眉眉,我觉得我又要情不自禁一下了。”

苏眉一惊,发觉他幽隧的目光尽在自己胸前逡巡,转身就逃,虞绍珩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捡起软榻上的披毯把她裹住,锢住苏眉的挣扎,把她抱在膝上坐下,“我逗你的,我们好好说说话。”

苏眉坐在他膝上,这么都不能适应这样公然地亲昵,垂着头喃喃道:“我出来这么久,要回去了,舅母他们一直不见我,肯定会着急的。”

虞绍珩道:“不会的。”

苏眉急道:“当然会了。”

虞绍珩嫌她僵着身子别扭,揽过她的肩膀贴在自己胸前,笑微微地在她耳边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让月月给欧阳阿姨打过电话了,说在山上碰到你,就一起到我家来了,要是雨大耽得太晚,就明天再回去。

“啊?”苏眉诧异地坐直了身子,“可是惜月又不在这儿。”

虞绍珩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记:“傻瓜,欧阳阿姨又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她还能来检查?”说着,又把苏眉按了回来。

“可是……”苏眉一脸的忧心忡忡,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太离谱了,我不能骗我舅母。”

虞绍珩却不以为然:“上回我去看你,你还骗你母亲呢。”

“我……”苏眉语塞,虽然从小到大,她也说过谎话,可都是事都临头,逼于无奈才编的,自己又心虚害怕,几乎每次都被戳穿;可到了虞绍珩这里,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也能被他说的有板有眼理直气壮,叫人真假莫辨。她想了又想,只得皱眉道:“我不能在你这儿待一个晚上。”

虞绍珩眼波一转,笑道:“你怕我情不自禁?”见苏眉偏过脸不敢看自己,便正色道:“好了,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就像现在这样,坐怀不乱。”

苏眉仍是摇头:“不行的。”

“为什么?”虞绍珩奇道,歪着头看了看她,恍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怕你自己情不自禁。”

苏眉恼道:“你别胡说!”

虞绍珩揉捻着她的手指,仿佛做了极大的让步似的:“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你好歹陪我吃了晚饭,要是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去;要是雨不停,那就是天留客了。”

庭院里的地灯宛如散落的星光,照出一簇簇深红的枫叶和无尽的雨幕。宝蓝底子的珐琅暖锅里用瑶柱竹荪煲了汤汤,虞绍珩舀了一盏递给苏眉,苏眉轻轻说了声谢谢,绍珩笑道:“不许这么客气,举案齐眉的腔调我可不喜欢。”

时间久了,苏眉也有几分惯了他的调戏,面上隐隐一红,看着他兴味盎然,心里却明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不由自主地便软了心意,言笑间皆蕴着一缕恬静的温柔。

两人不觉说到唐家的事,苏眉倒是十分关心。她和唐恬多年好友,却因为唐雅山的事翻了脸,两人最后一面,还是那日在法庭上;此时听虞绍珩说起,忧心道:“那唐伯伯……会怎么样呢?”

“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苏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恬恬很可怜,林小姐也很可怜。”

虞绍珩淡淡一笑:“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苏眉反驳道:“至少恬恬没什么错。”

虞绍珩却不以为然:“她父亲在外头养了个女人,都十年了,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是蠢。”

苏眉想了想,试探道:“你会帮唐伯伯吗?”

绍珩笑微微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求我,我就帮。”

苏眉静静喝了勺汤,垂眸道:“这样不好。”

虞绍珩闻言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

苏眉听他这样一说,顿时觉得更加对不住唐恬,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虞绍珩看她左右纠结,只觉得好笑,“你放心,唐雅山多半是判过失致死,扣掉假期,不过四五年的事。”

“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笑道:“他要是存心灭口,把那女人约出去不是更方面?哪儿还用得着亲自跑到她家里去?”苏眉听他如是说,亦觉得有理,且这样想来,事情也比另一种解释更让人容易接受。

吃过晚饭,虞绍珩便把苏眉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敞厅。她走进去几步,便觉得脚下的地板异样,下意识地用脚尖点了一下,绍珩见状笑道:“这屋子是用来跳舞的。上回教了你一半,这次补齐了。”说着,径自走过去开了唱机。

《Que Sera, Sera》的旋律一放出来,“算了,我学这个没什么用……”苏眉犹要推脱,虞绍珩已经不由分说扶住了她的背:“这可说不准,艺多不压身嘛。”

此时此地,既不同于栖霞的衣香鬓影,亦迥异于地下俱乐部的暧昧迷离;庭院里灯光和雨光透一扇扇拱形落地窗在房间里如水波般辉映荡漾,纯美悠扬的女声抚慰着忐忑的人心,她依着他的指点,在他手中婉转回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却并不空寂,他们或深或浅的影子在墙壁上时聚时散,缠绵不休。

他的眸光灼亮而温柔,像是枝头的青翠果实将秋日暖阳折射到她身上。不知从第几节旋律开始,他不再纠正她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和墙壁上的影子一样融在一起。

她因循的,不再是舞曲的节拍,而是他沉实的心跳。

从未有过的欢愉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脉搏里,她的人变得很轻,仿佛正在渗进一场梦。

他身上柔软的亚麻衬衫比冷硬的制服更容易让人亲近,她的脸庞贴在他胸口,不知是他烫还是她烫,恍惚间,她再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却明明白白觉得:这一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温柔静好。

“眉眉,雨停了。” 他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一起送到她耳畔。

她的梦境像一整幅绚丽柔软的丝绸被魔术师倏然收进了袖笼,苏眉仓惶地仰起头,甚至来不及掩饰眼中的失落,本能地望向窗外,却见玻璃窗格上水流横斜,雨意犹密。

她惑然仰望着他,虞绍珩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其实,你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苏眉双唇翕动了几次,却终究无话可说。绍珩重又把她揽到胸前,带着清浅笑意娓娓道:“有的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喜欢抛硬币,其实你抛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傻子才会真的按正反面去选。”他说着,察觉怀中的人微微一颤,又道:

“不过,你不用选,今天一个晚上,雨都不会停。”

苏眉闷闷道:“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因为老天可怜我。”

虽然明知他是调笑,苏眉听在耳中仍是一阵酸楚,望着灯光下他异常俊美的容颜,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也送你一件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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