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新娘阿春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朗星稀,一团浓得像墨的云彩缓缓在农家院上空凝聚,逐渐幻化出一个尖嘴猴腮的黄衣大汉。他漂浮在半空中,两颗大门牙哪怕在黑云中依然闪闪发亮;一条疤痕从眼角斜着划到嘴巴,更显凶相。他的眼神仿似带有透视功能,穿过茅草房看向屋内。伴随着桀桀怪笑,云彩一阵涌动,变幻成一只大手向着茅草屋抓去。

茅草屋内。

有道是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的确当得起头一喜,不消说从此有了相依相伴的人,就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兴奋足以令人终身难忘。亲朋四邻自然也跟着沾沾喜气,觥筹交错间笑闹声不断。新郎官李锋频频举杯,要么被迫要么自愿,一杯杯白酒像水似的灌下肚去。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可是十六,本该是月朗星稀的夜晚却忽地一暗,李锋甩了甩头瞪大眼睛望去,一团乌云挡住了月亮。天有不测风云,李锋也没在意,可下一秒一只乌云幻化成的大手铺天盖地而来,消失在洞房的上空。接着,惨叫声刚刚响起,就像正打鸣的公鸡被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李锋一惊,刚想回新房看看就听到一阵像是钝器摩擦般刺耳的大笑响彻夜空。

“桀桀桀!你坏我好事,我就抓你娘子顶替,让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慌乱中李锋一个跨步闯进新房,哪里还有新娘子的身影。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那乌云早已跑到北面大山深处。李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天喊地。

亲朋四邻一窝蜂涌出来,纷纷打探,奈何竟无人知晓。于是,大家七手八脚、连扶带拉把李锋劝回了屋内。喜宴自然无法继续,但亲朋四邻都坐在原位,在李锋抽抽噎噎的讲述中听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李家沟坐落在大山南麓,村人世世代代以打猎为生,轮到李锋这一辈也不例外。李锋是独子,上无兄弟下无姐妹,加上父亲年事已高,家里的生活就全着落在他一人身上。去年冬天,由于大雪封山较早,导致家里储备的猎物勉强能维持到开春。李锋是宁肯苦了自己也不肯苦了父亲的大孝子,每天忍饥挨饿。本以为勉强可以挨过这个冬天,谁知储备的猎物竟然被偷吃了。李锋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该死的贼以出胸中闷气。

冬夜,李锋怀抱着猎枪蹲守在刚好能看到猎物的地方。冷了就轻轻哈口气,困了就掐自己一把。第一个晚上安然度过,第二个晚上依然毫无动静。李锋怀疑,这个贼可能不会来了。但他还是怕出现意外,到了晚上照样蹲守。

第三个夜晚,就在后半夜李锋昏昏欲睡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李锋豁然惊醒,眯眼观瞧,朦胧中两只比狸花猫小不了多少的身影奔着猎物而去。李锋瞅准时机猛地按亮手电,突然出现的光柱不仅没让两只黄鼠狼慌乱反而目露凶光向他奔来。李锋一哆嗦,手电也掉到了地上。慌乱中他举起猎枪,凭感觉开了一枪,只听一阵吱吱乱叫。李锋急忙捡起手电筒一照,昏黄的光圈下,一只黄鼠狼躺在血泊中,另一只脸上血乎拉地,正用嘴巴拱着死去的那只。

李锋把枪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掏子弹。那黄鼠狼突然转过头来,绿莹莹的眼光中充满了仇恨。李锋被盯得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地把枪上膛。刚要开枪,那只黄鼠狼早已蹿了出去,沿着来时的路一溜烟跑没影了。李锋举着枪一动不敢动,直到确认黄鼠狼不会回来才抹了把冷汗,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当时反应要是稍微慢一点,估计都能被黄鼠狼吃了。”李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对亲朋与四邻说。

屋子里安静了。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在坐的都清楚,从刚才的表现看,那只侥幸没死的黄鼠狼已经修炼成了黄仙,拥有了大法力,如今这一屋子普通人拿什么和黄仙斗?

“要不,算了吧。”一位亲朋犹豫着说。

众人沉默,李锋也沉默。

“唉——!”邻居大爷重重叹了口气,“孩子,不行咱再找一个吧。”

李锋一高跳起来,瞪着透红的眼睛像是准备择人而噬。他盯上谁谁就低下头,仿佛不低头就会被咬下一块肉似的。李锋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邻居大爷脸上。邻居大爷的胡须不自觉地抖了抖,嗫嚅着想解释,但终究一句话没说。

“我不!”李锋斩钉截铁指着邻居大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像是胸中的闷气发泄出来,李锋的表情从狰狞变为悲伤,安静地好像陷入了回忆。

李锋和阿春不是邻居,但一个村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和阿春因为年龄相仿,从小就一起玩。记得那也是个大雪封山的时节,刚十岁出头的李锋望着天地间一片白皑皑发愁。他能不愁吗?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而家里穷得根本没东西吃,导致李锋看什么都像好吃的。可是这个时候的山上别说植物了,就是动物们该冬眠的也冬眠了,就算是不冬眠的也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剩下李锋只能望雪兴叹。

刚巧阿春来找,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开了。干点什么能弄到吃的呢?李锋抬头望着马路对面已经被冰封住的大河,突然有了主意,古有卧冰求鱼,今就有砸冰捞鱼。说干就干,李锋拉起阿春向无人的河面跑去。

扒开积雪,幽蓝色的坚冰并不是十多岁的孩子能砸开的。李锋直起腰前前后后望了望,实在没什么可以吃的,继而又动起了脑筋。他找来石头对准坚冰狠狠地砸下去,可冰上只出现了一个白点。李锋有些气馁,可看着阿春希冀的眼神,大男子主义在他心里膨胀,抱起石头继续砸下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被砸的地方破烂不堪,但离露出水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李锋身上冒着热气瘫倒在冰面上,他实在是砸不动了。阿春赶紧上前劝说,让他不要砸了。哪知道不劝还好,越劝越让李锋的犟劲上来了。

正好李锋刚才坐的地方的坚冰因为热气而融化了,他灵机一动,终于想到了办法。他重新抱起石头对着他刚才坐的地方砸下去,这一次效果特别明显,一下就砸了个大坑。等感觉砸不动时,李锋就坐上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冰也化了,他再继续砸。周而复始。眼看着坑越来越深,阿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李锋最后一次坐上去时,还没过多长时间,他突然身下一空,噗通一声掉了下去。要知道这可是数九寒天,不用说淹死,就是冻也能把李锋冻死了。

阿春边哭边拉李锋,奈何瘦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拉得动。李锋落水的瞬间身体就失去了知觉,要不然凭他浪里小白龙的身手完全可以爬上来。阿春见拉不动人,回头对着村子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但她哪怕一点点滑向冰窟窿也没有松手。那梨花带雨却依然充满坚定的小脸定格在李锋的记忆里。

“我和阿春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的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我怎么可能放弃,我又怎么能放弃!”李锋又环视一圈,“哪怕赔上我一条命也要救她。”

李锋走了,打包了全套打猎装备,扛起猎枪还有一把手电筒,义无反顾地消失在茫茫大山中,身后留下满脸担忧的亲朋与四邻以及满屋的杯盘狼藉。

对于十几岁就在山里刨食的李锋来说,追踪猎物的蛛丝马迹完全是小菜一碟,哪怕就是在深夜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他依然可以凭感觉找到。这不,他正站在一片山坡前,低头沉思。眼前的山坡在普通人眼里显得稀松平常,灌木丛生草木茂盛,月色的朦胧中更显普通。但在李锋眼里却是另一番模样,脚下的青草有一小块微微倒伏,像是被会草上飞的武林高手轻轻踩踏了一脚似的,整齐地倒向坡上。

天逐渐亮了,东方的山头像是披上了一层光的霞衣,亮的愈亮暗的更暗。李锋前倾着身体努力攀爬,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他顾不上休息,更顾不上熬得通红的眼睛,一门心思要找到他的新娘。累?根本没有,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就会坚持下去;饿?背包里有现成的干粮,吃一口就行;渴?就算没有河水不还有露水吗?此时的他抛开一切外物,只剩一个信念——必须找到!

山顶遥遥在望,李锋腿发软眼发花。一宿的努力终于换来了现在的成果,他兴奋得冲上山顶,抹了把下巴处汇成小溪的汗水,顾不得休息,四处打量。山顶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李锋迷糊了,人呢?他皱眉聆听,前方除了虫鸣看不出有人;左面光秃秃的巨石根本藏不住人;右面断崖别说人了,连鸟都不愿意飞过去;只剩后面了,他猛地转身,见灌木一阵晃动,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原来是只野兔。李锋重新把山顶走了一遍,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耍了,彻彻底底耍了那种。这在他无数年的打猎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知道他遇到了劲敌,一个仿佛宿命般存在的敌人。

李锋颓然坐倒,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了般。他想起邻居大爷的话,“我们只是普通人,拿什么和仙斗?”他想到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可是,可是……有太多的可是让他无法放弃。蓝天依旧白云幽幽,和煦的凉风吹走了燥热。他掏出干粮缓缓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眼神却望向茫茫大山,仿佛吃饭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在完成任务。

再次踏上征程的李锋尽管有着坚定的眼神,却改变不了他的漫无目的。往东毫无收获折回来往西;往南依旧毫无收获又反身往北,像只无头苍蝇。热辣辣的阳光照射下,一宿没睡的李锋眼皮直打架。他靠坐在大树下,安慰自己就眯一小会儿。临合眼还不忘抱紧猎枪——他唯一的希望。

再次睁开眼,他吓得一高跳起来。无数只老鼠在他周围徘徊,间或有几只对着他吱吱乱叫,门牙像锋利的匕首直晃眼睛。李锋端起猎枪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老鼠仿佛并不清楚猎枪的危险,不碰到根本不躲闪,一碰到立刻引来它们呲着牙凶相毕露。

李锋试探着跨出一步,哪知就像按了启动开关,一只老鼠顺着他的腿往上爬,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老鼠蜂拥而上。李锋啊啊大叫中边拍打边没命地跑,奈何老鼠实在太多,拍下这只爬上那只,不一会儿就把他包裹成了粽子。他除了没命奔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直到上气不接下气轰然倒地。他最后的意识是没想到一辈子打猎居然被猎物啃食殆尽。

山色青青,流水淙淙。李锋睁开眼就陶醉在大自然中。享受了会儿才猛然想起,他是被老鼠追到这里的。他一激灵坐起来,上下摸索,还好还好,零件都不缺。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干粮没了水壶破碎外,的确一点伤都没有。他长出了口气重新躺倒,心悸的感觉随着身体的放松一点点褪去。

李锋所在的河边难得露出了一小片蓝天,让人心情为之舒畅。李锋感觉自己很幸运,慌乱中居然跑到了只有夏才会出现的小河边。幸运女神或许会继续眷顾他,因为水壶虽然被咬碎了,但一样不用为水发愁。他扑进河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顺便洗了把脸。清凉的河水让他受到的惊吓进一步消退,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仰面躺倒。眼望蓝天的李锋突然想到,无论是人还是仙首先得有住的地方,那么在这大山中什么地方适合居住呢?自然是山洞。大山上大大小小的山洞就李锋所知不下百个,哪个才是黄仙的住所?李锋不知道。但换成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仙,怎么着也要选最大最好的那个。李锋腾地一下坐起来,直勾勾望着西边隐在云层中的最高峰,峰顶有个山洞是这片大山中最大的,要住肯定住在那里。

想起那个山洞,年过三十的李锋也仅去过一次,还是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的。那是个深秋,李锋爷俩照例上山打猎以备过冬。那年真奇怪,转遍了周围的大山也没打到多少猎物,被逼无奈他父亲就带着他去往乡亲们很少去的西山。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里真是动物的天堂,因为人迹罕至各种动物应有尽有,不长时间李锋爷俩就猎到了足够的猎物。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在他们准备返程时遇上了大雨。那雨大的,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哪怕躲在树荫下都无济于事。一脸愁容的父亲无奈决定带他爬上山巅去山洞里避雨。

按照李锋的经验,凡是山洞,里面差不多都湿漉漉的,但这个山洞却异常干燥。李锋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山洞,深度不知道,目测高度比家里的房子都高。往里几步以后雨就淋不到了,李锋爷俩堆放好猎物就忙着整理衣物。雨没有停的意思,整理好一切的李锋望着像混沌似的黢黑内洞,架不住好奇准备一探究竟。随着不断深入,温度越来越高。李锋怀疑再这么走下去能走到地心里。山洞里没有想象中的怪石嶙峋,反而整洁异常。地面像是被打磨过平整非常,就连洞壁也像是被开凿过。由于没带照明设备,见山洞拐了个弯,李锋匆匆返回。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仅仅一小会功夫李锋的头发就干了。他站起来走到小河边,再次饱喝了一顿,又重新洗了把脸,清凉的河水使他精神为之一振。此去西山路途遥远,山高林密,在没有干粮没有水的情况下想要到达有点痴心妄想。李锋犹豫了,要不要先回去补充点?可一想到阿春还在黄仙手里他就抓心挠肝,所以只能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

西山就是那座西山,无论李锋怎么赶路,它就在前方。这些天的跋涉好像都做了无用功,人走山也跟着走。好几次李锋瘫倒在地时都想放弃了,可与阿春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化成了他的动力,使他一次又一次爬起来重新上路。

夏天的森林对于靠打猎维生的李锋来说根本不缺吃的,植物里有洋奶子,婆婆头以及各种野果;动物里更不用说了,什么野鸡野兔,甚至连蛇都可以抓来吃。只是水却是个大问题,以至于李锋不得不天不亮就起来收集露水,可还是不够一天的用度。就这样行行复行行,具体走了多少个日夜李锋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只要还剩一点体力就不能停下,直到累倒在地,终于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早上赶到了西山洞前。

绚丽的朝霞也没能遮盖李锋的狼狈,只见他两个大脚趾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除了污泥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一身衣服满是淤泥就算了,还一缕一缕的;更有甚者是他的面庞,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干裂的嘴唇满是血口子。妥妥的野人一枚。

越是到了即将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李锋越平静。他摘了片叶子挤出汁液擦掉嘴巴上的血迹,撩起破衣服胡乱擦了把脸,最后再把沾满灰尘的猎枪仔细擦拭了一遍。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的同时掏出子弹上膛,端起猎枪瞄了瞄,直到确认无误才向着山洞走去。

“呵呵。”还没等李锋有所表示,黄仙已经飘出山洞。“比我预想晚了几天。”黄仙面带嘲讽,“本以为你还算个合格的猎人,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李锋怒气冲天,举起猎枪扣动了扳机。黄仙定住了,李锋敢肯定打中了,但还没等高兴,黄仙的身体却逐渐变淡,继而消失。

“要是就这么点能耐,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满是嘲讽的声音在李锋耳畔向起,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才知道刚才打中的不过是虚影。他的心下沉,再下沉!不甘的李锋调转枪口再次扣动了扳机,可那声音刚才明明在左现在又到了右边,还是嘲讽的口吻,同样的声调同样的话。李锋颓然放下枪,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嘿嘿嘿……”久久没等到痛感的李锋刚刚睁开眼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嘲笑声。“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猜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黄仙戏谑地看着李锋,“就是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事物成了别人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黄仙的嘴脸突然变得恶狠狠,“我要让你活着,看着你的新娘和我拜堂。哈哈哈!”

李锋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突,看着近在咫尺的尖嘴猴腮似的嘴脸,真想一拳砸下去。面对法力高深的黄仙他仅能用眼神表达不满,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的李锋肯定早把黄仙杀了千百遍。

“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嗯——”黄仙围着李锋转来转去,托着下巴做努力思考状,“该怎么让你长点记性呢?有了!”黄仙打了个响指,“就留下你一根手指吧!嘿嘿嘿。”

李家沟的东面相对平坦,仅有一座海拔不足百米的山头,一间破败的道观坐落其上。方圆几十里只有李家沟这一个村落,可想而知道观的香火会如何颓败。观里只有一位老道士独自生活,平时很少下山,靠着贫瘠的山坡地种点粮食自给自足。挨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的道观更显破败,不仅屋上的瓦片松松垮垮、长满了杂草,就连曾经朱红色的大门也东倒西歪,勉强可以拦住君子。唯有院落中愈加挺拔的苍松才显出点点生气,知道这还是个有人的道观。

李锋按照村里老人的指点找上了这座道观,可眼前这副景象,期盼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连生活都困难的道士还有精力降妖除魔?李锋为自己默哀,很想就此打道回府,但来都来了,还是先看看再说。院子里倒还干净,虽然铺地的青砖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可砖缝中不见一根杂草。迎面大殿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道士背对着门口端坐在三清像下,朝阳穿过敞开的格子门照射在他身上很有种飘逸出尘的感觉。

“神仙救我!”无论能不能行,面子上李锋怎么都要做足,所以他紧走几步抢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老道士连连叩首。

“起来说话。”老道士好像早就知道李锋会来,脸上并无吃惊之色,只是看到他煞白的脸以及不断淌着血水的左手有点动容。

李锋并没依言坐起,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道士,但见他花白的头发挽了个发髻,一根簪子横穿而过;垂到胸前的胡子尽管花白但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无悲无喜,很有仙风道骨的形象。李锋多了点信心,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无量天尊!”老道士单手竖在胸前念了声道号,“降妖除魔乃我辈中人分内之事。”老道士扶起李锋语气坚决地说,“你且回去休息,待我稍事准备同你前去。”

再次到达西山山洞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还是李锋和老道士日夜兼程的结果。老道士让李锋在半山腰等待,他独自上去。李锋很想第一时间看到阿春,但他也知道,老道士那个层次的交手根本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插上手的,所以他只能望老道士的背影渐行渐远。

从老道士离开,李锋就眼巴巴地望着山顶傻站着。半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李锋焦躁地走来走去,走两步望一眼,再走两步再望一眼,可始终没有动静传来。就在他实在忍不住要上去查看时,山顶上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偶尔还夹杂着电闪雷鸣。李锋猛地顿住脚步,兴奋地搓着手,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顶。哪知道这一盯,一天过去了,山顶上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不是人有三急,李锋说什么都不舍得挪开眼睛。等他解决完个人问题,再回来却发现山顶上又没了动静,仿佛这一天的飞沙走石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揉了揉眼睛,又耐心地观望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决定上去看看。

山尖从一团朦胧到与黑夜融为一体,李锋才堪堪爬到。他躲到大树后探出脑袋小心观望,什么都看不到。他眯起眼睛努力观望,还是看不到。于是他决定再爬近点。刚走了几步,一阵狂风袭来,把没防备的李锋吹得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好不容易止住了滚动,他连忙爬起来回头观望,黑夜中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无奈的李锋只能在原地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等到天色微明,他又迫不及待地爬向山顶。还没走几步,突然看到老道士踉踉跄跄地跑下来。

“给我点水。”不等李锋询问,老道士一屁股坐到地上伸出了手。李锋看着发髻散乱、胡子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的老道士一股歉意油然而生,他急忙摘下水壶递过去。老道士狠狠灌了一大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锋说,“道行太深了,太深了!”

李锋可不懂道行这些事,他只关心结果,可老道士只顾着感叹,根本不搭李锋这一茬。等老道士吃饱喝足,对着依然发蒙的李锋摆摆手,“走吧,回去。”

道观还是那个道观,只是才隔了几天好像更加颓败了。大门一半挂在门框上另一半摇摇欲坠;屋瓦甚至都掉下来几片,导致就像秃子头上的伤疤一块一块的。再次回到道观,变成李锋坐着老道士背着手踱来踱去。李锋的眼神跟着老道士的步伐转来转去,直到把自己转晕了。他不敢问,只能低下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在他低头的刹那,老道士停下踱步,直勾勾地盯着李锋。

“老神仙莫非有办法了?”李锋期待。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没让李锋失望,老道士开口了,但却仅仅说了一半。

“你放心,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会凑齐香火钱。”李锋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钱的事。”老道士摆了摆手,“只是,只是代价有点大。”

李锋一愣,莫非还得倾家荡产?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救。“无论多大代价我都能接受。”

老道士看着李锋坚定的眼神,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哇!”

“你不懂!”李锋像只斗仗的公鸡“阿春的命就像我自己的命一样。”

老道士久久凝视,见李锋一直目光坚定毫不动摇才说,“观里有件至宝当能降住黄仙,只是需要你的精血三滴。”

听到这,李锋松了口气,“不就是点血吗?随便取。”

“是三滴精血!”老道士又强调一遍,“而且,这三滴精血会让你至少减寿十年。你——还愿意吗?”

“嘶——”李锋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会付出代价,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代价居然这么大。李锋犹豫了两秒,“我——愿意!”

李锋不懂什么是“高处不胜寒”,他就觉得西山洞前的风很冷,冷得他直打哆嗦。黄仙和老道士相对而立,一个在洞前,一个在对面,除了清风拂动他们的衣服,再也不见任何动作。

就在李锋感觉不耐烦时,他们动了,确切地说是黄仙动了。只见黄仙猛扑向老道士,手里挥舞着獠牙似的弯刀。老道士急忙把手里的拂尘舞得跟风车似的。没有想象中的火星撞地球,两种兵器还没等碰上就分开了。李锋知道这种平淡最是凶险,一个不留神被碰到非死即残。可观战的人却无趣,就像看两个娃娃打架。唯一的不同是随着他们交手的继续,隐隐有了风雷之声。

趁着灰仙被拖住,李锋悄悄挪动脚步,想早点见到阿春。狂风让他举步维艰,越靠近山洞越难站稳,他不得不蹲下来。此时,场中老道士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把黄仙围困在一个小圈子里,任黄仙如何拼命都挣不脱。

“就是现在!”老道士高喊。李锋下意识地掏出法宝,另一只手同时掏出小刀对着中指狠狠划了下去。鲜血泉涌,滴到了法宝上。法宝吸收了精血后自动升空飘到了黄仙头顶,在老道士的咒语声中迅速降下一道血色漩涡把黄仙围住。老道士一个跨步跳出战圈,手拂山羊胡不住点头。

“啊——”血色漩涡中突然传出凄厉的惨叫,“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儿,继续传来惨叫,“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啊!老杂毛,你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再有一时三刻,就能化掉它的全部道行。”老道士平静无波地对李锋说。

“快停下,快停下!”老道士话音刚落,山洞中冲出一道身影,边跑边喊。

李锋看清是阿春急忙迎了上去。阿春除了衣服脏了点并没有想象中的受尽折磨。李锋刚跑到阿春面前,她一个拐弯躲开了,继续向着血色漩涡跑去。“快停下!他罪不至死。”

李锋愣神的功夫,阿春三两步跑到血色漩涡边,眼看就要钻进去了。“再不停下,我就钻进去!”阿春见李锋和老道士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斩钉截铁地说。老道士先望了望李锋,见他只是伸出手焦急地呼喊;他又望了望阿春,见她眼神坚定,无奈,只好念动咒语。血色漩涡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地面上躺着一只狸猫般大小的黄鼠狼,不时抽搐,连带着脸上的疤痕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格外狰狞。阿春走过去轻轻抱起,满是心疼地抚摸。“我本以为必死无疑,那知它却对我以礼相待。”阿春的眼神从黄鼠狼身上移开,先望了老道士一眼,最后定格在李锋脸上。“还记得当年你打死一只跑了一只黄鼠狼吗?”见李锋无意识地点头,“跑的那只正好跑到我家,我寻思好懒是条命就救了它,那知曾经的无心之举却救了自己一命。”阿春继续安抚着怀里的黄鼠狼,脸上显出母性光辉。

“峰!你知道吗?这只黄鼠狼是善良的。来到山洞这一个多月,它从未逼迫过我,而且还不辞劳苦地给我找吃的。尽管它不是人,但它的善心却让我感动。有一次,它叼了只小鸟进洞,我以为是抓来吃的,谁知它把小鸟放到我面前。原来小鸟受伤了,它的意思是让我帮着治疗。”阿春声音带着哽咽,“还有一次,它带来只小狼崽,那狼崽小的还不会吃食。是它到处寻找母狼,直到找到。看着小狼崽在它妈妈怀中吃奶,我的心也跟着融化了。”阿春抬头盯着李锋,“我发现了一种无私的、跨越种族的爱,让我体会到世间的美好,所以不要伤害它。好吗?”。黄鼠狼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发出“吱吱”的叫声。

老道士上前一步,“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有人给你求情,那我也给你指条明路。”老道士一扬拂尘,指了指李锋说,“你就成为保家仙吧。这样既不会亏了你的功德,也满足了你报答阿春的心思。你可愿意?”没有选择的黄鼠狼忙不迭地点头。

重新装饰一新的茅草屋内,亲朋四邻再次相聚。但这次没有吃吃喝喝,而是在自发组织下把简陋的茅草屋挂上了大红绸缎。整个屋里喜气洋洋,只不过在西边墙角多了个牌位,上书供奉黄仙之灵位。

新房内,一对红烛跳动着火光,映着床边安坐的人儿如同瑶池仙子。李锋瞪着醉眼,搓手奔向床头。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顶着红盖头安静地端坐,只有那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手才显出了她的兴奋与紧张。正是:

衾暖烛息,红罗帐中意渐深。朱唇点点。几度共销魂。

雪收星出,月朗人未沉。待从头。耳撕鬓磨,情真复逢春。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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