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上,一颗荒废的虚无之地,水龙真人显出身形,他轻抚白须,咳嗽了一声。
一袭宝蓝色道服的白胤睁开双眼,轻声道:“道兄不在洞天内修行,怎么有闲心游逛于此?”
水龙真人脸上笑意盈盈,他凑近了几步,神秘莫测道:“白道友,自打当年除魔一役后,如今已过了百年光阴,老夫却是越发的显老了些,你这模样,怎像是年轻了不少?”
废墟上,无数尘埃浮在半空中,缓缓飘动,这里安静的像是空气都停止了流转,往下望去,人间风景,尽收眼底。
白胤抖了抖衣袍,缓缓起身,四周那些尘埃自行扩散而开,不敢接近他的周身。
他素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他伸手平放于半空之上,无数散在四周的剑气迅速积聚起来。
白胤立于万千剑气之内,好似早已习惯,他淡淡道:“修道半载,早已忘却了时间,只恨自己道法不深,剑意平平。”
水龙真人像是听到了人间最好笑的事情,他“哈哈”大笑几声,一屁股坐到地上,白须乱飞,再也没了一丝高人的模样。
他指着那道人的鼻子,笑骂道:“老不休的,我以为我已经算是不要脸的了,不曾想到,你这平时道貌岸然的家伙,开玩笑起来,当真要笑死人。”
老真人像是笑累了,便大声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喘道:“你说你白胤要说自己剑意平平,普天之下,谁能胜得过你?”
白胤面无表情,他像是想了半刻,回道:“上山修道之时,曾羡慕过那位青衣剑仙仗剑游天下,只要人间尚有不平事,出剑便了的潇洒风采。”
水龙真人“咦”的一声,疑惑道:“你说的是可那位野修出生无名剑仙?”
白胤浑身剑意高涨,一道道肉眼无法察觉的浑厚剑气齐齐而动,恍如隔开了一片小天地。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悠然道:“可惜生不逢时,无敌于天下一甲子,最终却倒在了天劫之下,可悲可叹。”
水龙真人收起了笑脸,他手指捻起一段白须,陷入了沉思。
废墟之外,七颗硕大星辰依次排开,围绕着中间那座月宫缓缓而动,四周无数残星如人间万盏灯火,忽暗忽明。
据说这每一颗陨落的残星,都是远古时期那场大战遗留下的神灵躯体,而人间的那一座座灵气逼人的洞天福地,都是被大道压制沉睡的神灵魂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之修很少知道这些远古秘闻,只有最远古的存在,和有着远古传承的门派,还保留着这方面的残缺记录。
水龙真人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嘀咕道:“白道友,且看我新收的徒儿资质如何?”
白胤无视他有些得意的表情,却没有出口否认,便淡淡回道:“资质尚可,心性倒是不错,比你这老家伙强上不少。”
老真人“呵呵”一笑,得意道:“那当然,我这一脉传承自当全部交于他的手上,这般大事,我自然半点不敢马虎,这孩子以后的成就,有望将龙虎山道法和威望提高数筹。”
白胤诧异的回眸看去,他一字一句问道:“这般大事,怎可外传?你不怕你这唯一的传人,半路夭折了?”
水龙真人拿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胡乱地擦了擦,咂巴嘴道:“怕什么,我给这小子算过命,自然心中有数,况且,我种在他身上的气数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知道,那锁妖铃里面关的是什么。”
白胤听的此话,瞳孔瞬间缩小,他点了点头,由衷佩服道:“这般疯狂之事,也只有你做的出来了,这样说来,这孩子身后背着的,是整座龙虎山气运了,可是那位手持天师府镇魔大印的人,会眼睁睁看你这般胡闹么?”
老真人冷笑一声,他重重一跺脚,整座荒芜之地,方圆百里瞬间崩塌,一道道千丈沟壑丛生!
他仰头轻声道:“这件事,由不得他,若是拦我,那我便只有让天师府这一代的大天师缺席了。”
白胤听闻此话后,便收起了浑身剑意,他身形缓缓消散,化成一条条淡白色剑气。
最后,他看了老道士一眼,相对无言。
水龙真人看着他化为剑气远去,便扯开嗓子问道:“白道友,去哪啊!”
有剑气划过黑夜,留下一抹余晖,白胤在老道士心湖之内传音道:“十年后,我在昆仑山巅,瑶池封印处等你。”
水龙真人跳脚骂道:“跑得比兔子还快干啥,老夫又不是娘们,天天追着你哭!”
一股极强的剑气由上而下,一劈到底!
老真人瞬间傻眼了,便急忙的往星空之下一扑,只是那片本来便不完整的荒芜之地,被无比霸道的剑气炸成粉尘,散落于浩瀚的星辰之外。
灰尘里,老真人披头散发,浑身衣袍破破烂烂,连白须也都黑了一大片,他张着嘴,喃喃道:“疯子......”
只是下一刻,他眼中精光一闪,自语道:“不愧是千年以来最大杀伤力的剑修,还是继承了远古意志的大剑仙呐,属实让人向往。”
星空下,张青山趁着茭白的月光,朝着蜀山方向走去,只是路途遥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在他还未发觉之下,一道微弱剑光钻入他怀里,破开了锁妖铃的封印,进入了那片自成的空间内。
黑煞山中,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那道剑光盘旋片刻,便朝着前方一冲而去!
无名山崖上,冉闵口中一直念着浩然正气歌,他盘坐于乱石堆中,心下惨然一片。
只是眼前白光一闪,他抱头惨叫一声,昏倒过去。
梦中,冉闵恍恍惚惚,只是看见一个背手站在高处的人影,那人浑身发着炙热的光源,好似太阳一般耀眼。
冉闵忍着眼中的不适,口干舌燥的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影依旧负手而立,好似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当冉闵往前再走一步时,瞬间身后有一残缺法相缓缓起身,数千丈的法相头顶天地,确依旧模糊不清,好似一阵风便会消散。
那人影浑身白光骤然高涨,好似一颗冉冉升起的彗星,无数光芒聚在一起,将冉闵身后的法相压的寸寸破裂,最终消散而去。
冉闵长大着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儿时,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只剩下敬畏之心。
那道人影好似点了点头,浑身气势一收,白光汇聚成线,化为一把淡白色的无鞘长剑,立在冉闵面前。
冉闵下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那把古井无波的长剑,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握住了剑柄!
锁妖铃空间外,一条小溪旁,张青山生了一堆火,正在闭眼打坐。
张青山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他感觉怀中好似有异动,便伸手掏了掏,只见手心中,一个小巧古朴的铃铛无声自动。
他疑惑道伸手拿起那刻满了道家箴言的铃铛,自语道:“奇怪了,难不成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刚开口,一道白光破开封印而出,小道士“哎呀”一声,迅速丢掉铃铛,他手捏剑诀,严阵以待!
那白光一闪之下,一股淡淡的空间波动起伏,一个青衣书生一头栽落而下,扑在地上,生死不知。
张青山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的朝四周瞅了瞅,小心翼翼问道:“师傅?”
只是除了风声之外,只剩下火苗蹿动的噗噗声和水流的哗哗声,并会其他回应。
小道士抓了抓头,一脸犹豫不决,他朝着那趴在地上的书生看去,只见那楞头书生的怀中抱着一把无鞘长剑,浑然不知。
他无声无息的移到书生旁边,摸了摸他的脉搏,呢喃道:“奇怪,看来并无异样,只是好似有一些惊慌,心脉格外快了些。”
小道士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便运起道家秘术,轻点他的心脉,喝道:“还不速速醒来,更待何时!”
冉闵“嗷”的叫了一声,揉着头,神色满是痛楚。
他朝四周瞅了瞅,见小道士长大着眼睛看着他,便一把拉住小道士的胳膊,抱着痛哭道:“兄台啊,兄台,你骗的我好苦哇,你就真的狠心把我丢在了那鬼坑里,苦煞我也!”
冉闵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抹在了小道士崭新的白色道袍之上,哭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张青山脸色铁青,却又不能真的一巴掌拍晕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抚自己,只是可惜了这刚刚才穿了一日的新道袍。
小道士干咳了几声,问道:“兄台,你且起身,容我慢慢向你道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
冉闵不舍得抬起头,眼眶里还有几颗泪珠,他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不听你解释。”
小道士好似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猛的退后一步,惊愕道:“兄台,你我皆是男儿之身,不可乱来的。”
冉闵向前走一步,小道士便向后退一步,两人一前一后,直到将他逼到了河边。
小道士手捏剑诀,喝到:“站住!再动一下,道爷我不客气了!”
只是他脸上的冷汗密布,丝毫没有松懈下来,背后早已湿透一片。
因为自己在龙虎山时,曾去师傅的藏书阁翻看典籍,无聊之下,便找到一本无名古书,其中记载了许多山下奇闻怪事,以及一些比较隐秘的私事。
其中便记载了有一类男人,因为天生阴气过重,体内阳气不足,便会有一些女子该有的姿态,而且喜好也是偏向于同性之间,颇为罕见,实为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小道士素来都是把事情想的比较邪门,所以自然联想到了这书生便是那一类阴阳人,所以将他视为猛兽,避之不及。
冉闵刚想向前扑去,只是双手一松,怀中长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剑鸣声,震了一下他的神智。
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半蹲下来,死死的盯着那柄死物。
小道士如获大赦,灵活的一跃而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惊吓不已。
冉闵疑惑的皱起眉头,这把剑,越看越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他握住剑柄,却发现此剑轻如鸿毛,入手后说不出来的情切和顺手。
他手提长剑,挽了几朵剑花,身形随剑而动,飘逸自在。
小道士见他恢复了正常,便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离他太近,轻声问道:“兄台,此剑是何物?”
冉闵见他问话,便想了想,郁闷道:“在下也不知,只是此剑似曾相识,却不知何时相识,道兄见多识广,帮我瞧一瞧便是。”
说罢,他将长剑挽在手臂之上,递了过去。
小道士接过长剑,瞬间脸色大变,单膝跪地,长剑被他倒插在地上,摇摆不定。
他气喘吁吁,好似消耗了极大的元气,半天才恢复过来,虚弱道:“此剑邪门,我体内灵气尽数枯竭,差一点便被它吸干了去。”
冉闵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便急忙问道:“道兄,此话怎讲,刚刚我不是还拿的好好的么?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便会如此诡异?”
小道士急忙盘坐于地,运起师门心法,他要抚顺经脉内那已经沸腾的血液,顺便将已经干涸的气海,填充一下灵力。
只是他有一点疑惑,此物怎么认主的,为何一丝征兆没有,难道在锁妖铃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向吗?看来,要早点动身去蜀山了,到了那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在他们看不到的极远处,白胤盘膝而坐于一处祭坛之上。
云雾环绕中,他身前是一个硕大的石台,上面摆满了棋子,黑白交错,密密麻麻看不清局势。
白胤双手放在宽大的袖袍内,神色凝重,死死的盯着好似存在了许久的棋盘之上。
黑子白子相互对峙,如同阴阳双鱼缓缓而动,一股无形规则笼罩着这片天地,星空上,无月也无星。
许久许久,白胤闷哼一声,从幻境中挣扎开来,他额头上一道淡青印记一闪而过,身上宝蓝色道服似乎有了转红的迹象。
只是下一刻,他睁开双眸,左眼中倒影了一弯血红的残月,右眼却清明一片。
只见破空声响起,一道虚幻剑气破开云雾,穿体而过,他眼中残月缓缓消散,恢复了平静。
最终轻叹一声,他站起身来,自语道:“如今的我,依旧无处落子,无论黑白,都是满盘皆输。”
清风吹过,他双鬓两缕白发飘动,只是轻轻眯着双眼,不知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