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地方因为那里的风景而美丽,有一些地方因为那里的人而难忘。在路上我们都会遇到一些很特别、有个性、有意思的人,他们身上那些意想不到的故事,带给我们异乎寻常的感动。响古箐里的护林员文叔,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走进响古箐
金沙江的支流腊普河边,有一个叫响古箐的山谷,响古箐里由下而上有三个傈僳族村民组,名字简简单单地就叫做下社、中社和上社,三个村民组加起来也就三十几户人家,属于一个自然村。沿山路而上,过了上社再走上好一段距离,就到了塔城野生动物救护站。
2014年6月至7月初,作为绿色江河与云南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联合招募的第二批志愿者,怪怪柴与木头人在救护站里度过了在深山中“隐居”的一个月,得以眺望冷杉枝头跳跃的滇金丝猴,观赏漫山遍野灿然绽放的高山杜鹃。
救护站有二十六名护林员在守护着这里的滇金丝猴,这些护林员来自响古箐里的傈僳族村子,除了一位龙姓护林员之外,其他全部都姓余。
刚来到响古箐时,我俩的首要任务就是取得护林员们的信任,他们天天守着滇金丝猴,最熟悉这些雪山精灵的习性,我们的工作要依靠他们才能开展起来。
由于那时这里的志愿者项目刚开始,在我们之前只有一位志愿者,护林员们大都不知道志愿者是什么,我们来这里又是做什么的,聊起天来总有些试探与拘谨。来自香港的小艾虽然普通话说得不好,但好在爬山够利索,靠着跟护林员们一起巡山的经历,迅速地和他们熟稔了起来,这才算是打开了局面。
每天上山下山,和护林员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我还是认不全他们,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于是想了个计策,先把龙叔认准喽,然后看见护林员只要不是龙叔就笑眯眯地大声喊“余叔您好哇”那准没错。这个办法果然管用,没用短短几天时间,所有余叔都记住了我,上山下山看见我都会热情地招手问好。可是,这个办法也不全然好,因为我至今还是没能分清楚这些余叔们,他们的名字都很接近,余建华是余中华的爸爸,余金祥是余金中的哥哥,还有余金文,余金明,余文武,余文东,余文强,余文忠。。。每天为了弄清哪个余叔是哪个名字实在让我头痛不已。
与众不同的文叔
但是在这些余叔中间,我迅速地认准了余文武,然后改喊他为文叔。为什么第一个认准的是他呢?因为文叔相当的特别。怎么个特别法儿呢,咱们下面慢慢说。
山上的护林员都是当地村民,性格大多豪迈粗犷,气壮如牛,讲起笑话来,也是个个声若洪钟。可文叔偏偏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工作,休息时更是悄无声息。来的头几天和护林员在林子里聊天熟悉工作时,他一直都没开过口,我几乎快要忽略了他的存在。
第一次注意到文叔是在一个雨天,已经在响古箐里呆了一年多的研究生小凡撑着雨伞进山后,冲着我身后的一个护林员说:“余叔,我在淘宝上帮你买了箫,还有乐谱呢,大概一个星期后就会到啦。”一听这话,我连忙扭头去看是哪位余叔这么文艺范儿,从此后就对这位正说着谢谢的余叔格外留意起来。
这位学乐器的余叔可是不一般。响古箐里除了动物救护站的工作人员和护林员们之外,还住着好几位长年累月在这里观察滇金丝猴做科研的研究生。没想到和熟悉这些护林员的研究生们一聊,大家对文叔都是相当的敬佩,原来文叔的好学在整个响古箐都是出了名的。
护林员中的“哲学家”
研究生小凡让我猜文叔最近在看的书,我绞尽脑汁地想:“农牧业的书?”“不对!”“那音乐类的?”“还是不对,接着猜!”“小说?”“全错啦!”“哈哈,不给提示你肯定猜不出来。”小凡得意洋洋地卖了个关子给我,“给你个明显的提示吧,是哲学类。”这个提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当最后答案揭晓是罗素所著《人的理性》时,真是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当时我那不可思议的心情。
大家说文叔很爱读书,经常拿着书本向这些研究生们询问书里他读不懂的词句。文叔是傈僳族,会说好几种语言,傈僳话、汉语、迪庆藏语和维西藏语,由于他汉语学得晚,所以读书时总会有些字不理解意思。说起文叔的爱学习爱知识时,大家都是一脸惊异的神态。我听着文叔的这些故事,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下着大雨的原始森林里,树枝间搭起的一块塑料布下,一个脸有沟壑穿着迷彩服解放鞋已经不再年轻的护林员,坐在潮湿的长满苔藓的树枝上,神情认真地读着一本厚厚的哲学书。。。
从音标学起
慢慢和“哲学家”文叔熟悉起来,是在教护林员们英语之后,发现文叔不仅好学,而且非常的聪明。给护林员们设计英语教材时,小艾和我本着实用的原则,主要是针对护林员在山上和外国人交流所用,不外乎问好指路,并提醒他们不要太靠近猴群的句子。文叔学得非常认真仔细,学完这些简单的语句之后,文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对我说:“我有一个问题,但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我相当好奇文叔的问题:“没事儿,您尽管说出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文叔微皱着眉头,边思索边一字一字慢慢地问:“你看,我学汉语,汉语里面有拼音,是吧,我想,英语里面,应该也有像拼音一样的东西,对吗?”我当时心头就震了一下,为文叔的认真思考,更是为自己并没有打算从基础教起而惭愧。我赶紧回答:“是的,英语里面也有这个东西,叫做音标,是用来标示英语发音的。”文叔听了高兴地问我们:“如果有的话,我想从那个基础学起,可不可以?”“当然可以!”这样的文叔,实在是让我们惊喜。当天下山后,小艾和我赶紧连夜调整了给护林员们的英语教材,另外准备了音标教材和字母表。这一次,我们没有再抱着急功近利的想法,想着教些简单的语句就算了事,而是准备扎扎实实地从基础开始打起。
第二天进山教英语时文叔学得非常用心,不知不觉就教了一个多小时。文叔每天都把音标单张教材随身携带,一有空就会拿出来反复诵读,音标教材很快就变得破破烂烂。就这样不停地练习,仅仅不到两个星期,文叔就已经把英语音标全部会读,而且在稍微提示之下便可以把一个简单单词的音标拼写出来。照这个速度学下去,我们马上就得要给文叔准备语法的教材了呢。谁家要是有太过贪玩痴迷打游戏的“熊孩子”,可以趁着假期带来响古箐,看看在从林中学习英语的文叔。
罗素哲学书的来历
有一天教完英语后,和文叔聊天的时候我们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读罗素的哲学书,文叔的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文叔爱读书,却没有钱买,之前在山上做科研的一个研究生在读这本书,文叔看了喜欢,便借来读,读起来后爱不释手,研究生临走前就把这书送给了文叔。于是这本书便成了文叔的宝贝,每天带在身上,一有空就拿出来读。文叔说小说里那些风花雪月功名利禄的故事都“太热闹了”,他不喜欢,他喜欢读理论性的东西,尤其是哲学和历史,虽然读起来常会觉得晦涩难懂,但是每次一拿起书来就放不下。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当下便向文叔要他的地址,准备在微信上发消息,请朋友们把自己闲置的书籍邮给文叔,文叔听后不好意思地连忙摆手说:“我只是喜欢读书。我没有文凭,怕辜负了大家的心意。”听了这话,觉得我们这些文叔眼里的“读书人”真是应该觉得羞愧,我们常常放着很多该读的书不看,却低头刷手机搜寻那些无聊的信息碎片,我们才是辜负了书的人。
在小艾和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文叔害怕以后没有人再教他英语,于是我把每个音标的发音和讲解全部录在了他的手机里面。看着文叔如此单纯地喜欢读书和学习,感受着他对知识和音乐的热爱,不禁想,如果文叔生活在城市而不是这个偏远的山村,如果文叔晚出生二十年,那么,他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
文叔在偏远的山谷中谦卑地渴望着知识的甘霖,多么希望别处闲置的书可以到达这位真正的爱书人手里,发挥更大的价值,多么希望渴望知识的人都能没有障碍地获得。
后记
因为担心文叔没有足够的书可读,离开响古箐后,我们在香格里拉搜集了一些书和杂志,托休完假回响古箐的研究生大白带去给文叔。在我们之后的两位志愿者英语很好,教文叔英语时非常用心认真,算是了了我们的一桩心事。去年在救护站的微博上看到,救护站里有了一个建在小木屋里的阅览室,不知道现在文叔是否会去那里借书看。
如果朋友们家中有闲置的书,不妨就送去这深山中的阅览室吧,这里不仅有爱读书的文叔,还有需要书读的护林员和村民的孩子们,救护站志愿者现在的工作更是包含了寒暑假时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救护站邮寄地址:云南省迪庆州维西县塔城镇响古箐救护站 和站长收,邮编674609,电话13988729633。因为救护站地处偏僻,快递无法抵达,只有通过邮局邮寄的包裹那里才能收到,这又是一个在城市里生活的我们无法想象的现实。
非常感谢塔城野生动物救护站站长和鑫明对文章的宝贵建议和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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