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是下了一整夜。良没有拉窗帘的习惯,虽然雨天光线并不是很好,但还是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昨晚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做梦。
“这个世界,恶的几种本源里,最致命的一种,就是理想主义。”
这是良从前的私人心理医生告诉自己的。最近他经常梦见那个厌世的心理医生。
良摇了摇头,揉揉惺忪的睡眼,闭着眼睛伸手摸索着自己的眼镜。
摸到了,就在自己那堆衣服和枕头中间。昨晚的不愉快,良没有忘记,不过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良看看房间里的挂钟,嗯,已经早上九点了。
一晚没睡?不太现实。大概是趁热打铁的临时起意吧,操,身体真好。心里这么想着,良皱着眉头盯着承重墙苦笑了一声,哼。紧接着来的是一声叹息。
他就和往常一样,简单的洗漱,穿衣吃早饭。今天他休息,他想出去走走,毕竟这么好的天气。
对,好天气,良喜欢雨天,只有雨天他才不会感到那么疲惫。他很容易感到疲惫,自从六年前那场大病之后,身体素质直线下降,肠胃也变差了,再加上平时抽烟的习惯,让他很难再把体重拉回从前的水平。
良站在盥洗盆的镜子前,抿嘴冲自己笑了笑。今天,也是他娘元气满满的一天欧~他说道。他打算去松海市的松河边走走,听同事说那条河水深适中,即便向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会有不少鱼,良不会钓鱼,但他喜欢摸鱼。
不论是在河里还是在办公室。
外面的风比昨天大了不少,良安静地坐在公交车站地排椅上,观察着往来的寥寥路人。雨拍打着他防水的渔夫帽帽檐,灰色的天空因为它们的原因,显得格外湿润,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从某处倾泻。空气中弥漫着冷涩的泥土气味,街道上常青的水杉树摇曳着自己的枝桠,即便是在旁人眼中如此压抑的天气里,仍旧像自己尖塔一般的造型一样,乐于张扬。
水杉的影子应在良的眼睛里,遮盖着他的瞳孔,一个路过的老人警惕不安的时不时回头望向这个正在默默看着自己的年轻人。
嘶……这丫眼睛怎么这么邪乎,瞳孔像条竖杠!
良并不知道老人在警惕什么,他看着老人,想起了昨晚被猫吓到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幅滑稽可笑的样子。
他时常会这样,突然把自己的意识抽离出来,旁观着自己的肉体和肉体正在做的事。
公交车的声音打断了良的回忆,他关掉耳机里正在放着的音乐,麻利的是上了车。打完卡他就挑了一个最后面的为止挨着窗户坐下,悄悄拉开一条缝,把鼻子凑过去呼吸着寒冷但清新的空气。
如果不是后来做到他旁边的那个胖兄弟下车,良都不知道自己到站了。他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淅沥淅沥的小雨敲打着河面,一片片涟漪就像是镜面棋盘上不停落下的棋子,杂乱无章却又预示着隐隐的犀利的敌意。周遭的空气清冷又湿润,让良会想起从前的某个雨天跟爷爷骑车去海边的场景。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孤独凄凉但又幸福着的感觉。
良静静的盯着水浅的临岸,深绿色带着点黄色的河水里的确能看到鱼的影子,兴许是天气转凉下雨缺氧的原因,它们看起来有些迟钝。良熟练的脱下鞋袜挽起裤管和袖子,这是他童年时比较擅长的动作之一。他没有犹豫,慢慢地趟进水里,生怕惊动了那些迟钝的鱼,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那些鱼就好像临检办公室的领导一样,看起来好像在做自己的事情,只要你稍稍放松警惕露出蛛丝马迹,反手就是一套谈话考核扣工资职场素质三连。不过良并不在乎。
哼……开始了。
良的倒影投在破碎的水面,翘起的左嘴角说明了他的自信。
难得的自信。
良有天冷时手脚冰凉的毛病,据王郎中说是因为他血压比较低,血液不容易送到四肢末端。不过这样也好,本身冬天的水温就比气温高出一些,再被冰冷的手脚这么一对比,这水简直就像是浴缸里刚好合适的温水。
他伏下身子,两条胳膊慢慢地插入水中,慢到几乎不会泛起涟漪,两只苍白的手在这种光线不好又有身影遮盖的天气反而给良有了更精准的视觉效果,不过也许鱼也会更轻易的发现他。鱼快他慢,鱼慢他快。几个回合下来,被良锁定的那条鲫鱼已经开始有些松懈了,悠悠地啃噬着河石上的青苔,然后似乎要转身去寻找另一顿大餐,良喜欢这么戏弄它。
也喜欢这么戏弄别的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鱼正往左边掉头呢,良的左手轻轻向前一探,鱼马上摆正身体想要从正面游过,因为良的右手正在右边悬滞这,就在这时良的右手突然一伸,他感受到了鱼鳞滑腻的手感然后猛地一抓。
良扣住鲫鱼的鱼鳃,把这条将近二十厘米长的鱼拎了起来,他把鱼提在空中,端详了一会儿,接着默默的走上岸。
四周因为下雨,空无一人。只有这位猎人独自品尝着狩猎成功的那一丢丢欣喜。良把提前准备好的保鲜袋取出来装了半袋河水,把鱼轻轻的放了进去,然后提着鞋子和鱼走到不远处的桥洞下没有被雨水淋到的干地坐下。
沙砾的质感就是那么粗糙,硌着良的屁股。
良似乎浑然不觉的端详着袋子里不知所措的鱼,正思索着把它养在住处的什么地方。他看着鱼有些出神。手上残留的河水的味道,让他想起了童年的一个午后。回到家中,看着自己心爱的小鸡,被奶奶一只一只剁碎了喂了那群嘎嘎乱叫的鸭子。之后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但他依然记得弥漫在院子里的甜腥的血的味道,菜板上像糖浆一样粘稠的血液,还有被剁下的鸡头上那双迷惑惊恐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想到这里,良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鼻梁右侧的肌肉开始不由自主地抽动,牵扯着他的右嘴角,露出嘴里那颗尖利的犬齿,原本空洞清澈的棕色眼睛随着上眼睑的下沉显得阴森险厉,填补那份空洞的是满满的怨恨和愤怒,后背渐渐弓起左手握的越来越紧。
为什么……
凭什么……
活该…….可是不应该这么说……
良心里想着,那些纠结矛盾的念头在一阵喉咙发出的野兽一样的低吼之后被硬生生扯断,他猛的撕开保鲜袋,任由水泼洒一地,他抄起被抖落在地上的正惊惶失措弹动的鲫鱼,左手握住,右手猛地扣下了它的一只眼睛,眼睛粘在良的食指上,良把食指伸进微张的嘴里,带着粗重的呼吸,狠狠的咀嚼着那只眼睛,咸涩的汁水夹杂着血伴着巩膜被臼齿碾碎的声音被良吞下肚子,鲫鱼吃疼正极力地扭动着身子,良没有丝毫犹豫的扒开鱼嘴,左手扣住鱼的上颌,右手猛地往下一拽。
“刺啦!”一声,下颌被良生生逆向扯了下来,连带的一些皮肉滴着稀松可怜的血,良用力一甩,它们被黏在了桥洞的拱顶上。鲫鱼又是一阵抽动,全然不顾已然流淌出来还滴着血的内脏。
不一样啊,没有血流如注啊,和鸭子不一样啊!良的脑子里疯狂的重复着这句话。
又是一下,内脏被良抓在手里狠狠揉搓几下一把扯了出来,腥味和血的味道弥漫在良地周身,他把鱼还有眼睛的一面翻了过来,任凭那只渐渐失神的眼睛盯着自己。
那种暴怒的感觉在此时达到巅峰。
良感觉胸口有一团熔浆在翻腾,脑袋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禁锢,太阳穴青筋跳动的感觉一清二楚。胸口的那团熔浆缓慢的流进胃里,那种感觉像是饥饿可又不想吃什么东西。
良喘着粗气,盯着这条尚在努力鼓动鳃盖试图抢救一下自己的鲫鱼。
他笑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笑。尖锐又疯狂。
再见!
良低吼道,接着一把把尚在挣扎的鲫鱼的鱼头塞进嘴里,狠狠的一咬,接着是使尽全身力气的咀嚼。
鱼骨被牙齿切割碾压的声音透过骨传导直接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他把粘连在依旧抽动的身体上的血肉模糊的鱼头从嘴里拉出来,咕噜一声咽下了残留在嘴里的汁液。
和鸭子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不过也差不多。
他把那条鱼扔在地上,随手摸起一块石头,反复的击砸着鱼剩下的部分,直到变成一滩看不出什么的肉浆,这才停下,然后露出满意欣慰而阴森诡异的笑容……
……
返程的公交车上,良嚼着口香糖,回忆着在德仁的每一天。苍白的脸上泛着天真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呼……明天又要上班了……
他这么想着,已然到了住处楼下的公交站。和往常休息一样,买了个收悉的老板娘的煎饼果子,坐在她摊位旁边的路沿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家长里短。
他喜欢和这些人聊天。
因为他们都有故事……就像他指间夹着的那支香烟一样,灰烬中残留的是灼热的殷红……
本节写作时听的音乐:ROOK1E/J’san——pure imagination;
饭碗的彼岸——当安静的公园披上了夜网,东方的夜莺徒然向玫瑰话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