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君主论》完成于公元1513年,距今已有500多年,但就是这本5万字的小册子产生的影响力却经久不衰。书中阐述的是君主的治国之术,这本书不但是拿破仑当年的案头书,也是顶尖大学的推荐必看书籍之一,其作者马基雅维利也被支持者视作为西方的政治学之父,书中阐述的观点和思想对西方政治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经典作品”有个共同的特色——体现时代的风貌,同时又展现超越时代的眼界。就此而论,马基雅维利的思想当之无愧:他看透五百年前意大利半岛政治事件的本质,从中辨识出关于人类生活的一些根本通则,他总结出的通则到今年仍然适用,其中所包含的的思想历久弥新。马基雅维利是一个地道的现实主义者,他在第十五章写道:“我比较适合的方式时就事论事探讨真相,而不是对子虚乌有的事放言高论。许多作家想象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共和国君主国,可是实际如何生活和应该如何生活着两者有天壤之别。为了研究事情应当这样做而无视事情实际怎么做,这样的人救不了自己,只会自取灭亡...”。
马基雅维利写《君主论》是根据他从政的经验,着眼于意大利当时的政治局势。他观察时局的眼界却有更宽广的背景,那是他阅读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史学著作和《旧约》记载的以色列早期历史所奠定的史识。他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要为统治者提供指导原则,也就是便于“按表实操”的实用手册。今天看来,这本实用手册的有些场景和适用范围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其蕴含的原则和思想却还是可以用来指点迷津。
值得一提的是,“政治无道德” 是马基雅维利的名言,他认为政治就是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无善恶对错,有的只是野心,阴谋,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所以在《君主论》中他指出,既然君主无法控制民众是否爱戴自己,那还不如让民众畏惧自己,君主需要的是残酷和畏惧,而不是不切实际的仁义道德,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一个君主必须是一只狐狸,同时又是一头狮子,要能应付对于豺狼的恐惧又要防止自己掉入陷阱。只要目的 (这里的目的指保卫自己的政权和人民) 是正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君主国的种类
1.世袭君主国
在习惯君主家族统治的世袭国家维系政权,困难远比新建立的国家少得多,因为世袭君主只要不破坏规章,又能随机应变,维持原本的地位绰绰有余。像这样的君主,即使才能平庸,守成绝对不是问题,除非遭遇不可抗拒的外力,导致王位被篡夺。即便如此,只要篡位之君犯下最微小的过失,失位的君主随时有机会复辟中兴。
2.混合型君主国
治理新建立的君主国则是困难重重。首先,如果不是全新建立的,而是兼并的,也就是我说的混合型君主国,统治的困难源自所有新建立的君主国都无法避免的一个难题:人总是喜欢更换东家,希望因此受到更好的待遇,这样的信念促使他们奋起反抗统治者,殊不知这根本是自欺,因为经验证实他们的处境每况愈下。这种情况是另一个无法避免的因素造成的:新君主征战的武力必然对被兼并的百姓造成伤害。
因此,并吞一个君主国无异于跟所有受到战争之害的百姓为敌。而且你也无法跟帮助你取得权力的人维持友谊,因为你不可能满足他们的期望,也不能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他们,因为你对他们有所亏欠。不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武力,进入占领地总需要当地居民的支持。
历史悠久的政权并吞领土,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可能同文同种,也可能不是。在同文同种的情况下,征服者要保有成果并不难,被征服者如果不习惯于自治时尤其如此,只要消灭统治他们的王室就够了,其他方面不妨率由旧章。古老的生活方式维持不变,风俗习惯相同的人自会相安无事。如果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不是同文同种,法律习俗也不一样,就难免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有占领地得要有相当的运气和才智。最好也最有效的办法是占领者亲自坐镇占领地,这样统治权才能稳固而持久,因为人在现场,乱事初起即可迅雷不及掩耳加以平定,否则听到动乱的消息时已经事态严重,根本来不及亡羊补牢。此外,有君主坐镇,官员不至于豪夺强取,平民也乐意就近求助于君主。
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是,在占领地选择一个或两个关键地区建立殖民地。建立殖民地不需要花太多的经费,符合经济效益,殖民者向心力强,衍生的问题少,他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也绝无可能构成威胁。这个办法只伤害到田地和房屋被征收给殖民者的原住民,因此受害的毕竟是少数人,又都是散居的穷人。至于其他的原住民,一来他们自己没有受害,因此易于保持沉默;二来他们会害怕自己成为下一拨的受害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明智的君主应该立下的榜样是:君主不只是要对眼前的困难明察秋毫,而且还要未雨绸缪;只有深谋远虑才可能做到防微杜渐。如果因循苟且,养痈遗患,到时候会落得无可救药的下场。
3.公民君主国
一个平民成为母城的君主,不是通过邪恶或其他任何难以忍受的暴力,而是由于同胞的爱戴。这样的政体可以成为公民君主国,其政权的取得既不完全仰赖才能,也不完全仰赖运气,而是带有幸运成分的精明。这样的君权要不是由于人民的拥戴,要不就是由于贵族的拥戴。
这么说是因为每一个城邦都有两种不同的民情,一方面是人民不希望被贵族统治或压迫,另一方面是贵族想要统治或压迫民众,看这双方何者掌握机会而定。贵族发觉自己无法对抗民众时,开始联合起来抬举贵族当中的一个人,使他成为君主,以便在他的保护之下满足自己的欲望。民众也一样,发觉自己无法对抗贵族时,联合起来支持平民当中的一个人,使他成为君主,以便接受他的威权保护。比起由于民众的支持而成为君主的人,得到贵族的援助而获得君权的人较难维持既有的地位,因为君主身边多的是自认为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这使得他无法依照自己的心愿统治或管理他们。受民众支持而拥有君权则发觉自己高处不胜寒,身边几乎每个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4.教会君主国
这类王国遭遇的困难都是发生在取得政权之前,政权的取得则不外凭借能力或机运,政权的维系却不需要能力和机运,而是仰赖源远流长的制度与信仰。这些传统势力庞大,竟至于君主不论行为与生活如何都照样大权在握。只有教会君主国的君主拥有政权却不需要保卫政权,拥有臣民却不需要统治臣民;政权不需要保卫也从来不会被篡夺,臣民不介意没有人治理,也不会想要疏远君主。因此,教会君主国是唯一安稳又幸福的君主国。由于教会君主国是上帝所选拔又加以维系的,其保障来自人类心智难以企及的比较崇高的理想。
获取君权的不同途径
1.征服以前独立自治的君主国
对于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法律下自由生活的国家,征服之后可以有三种不同的方式维持既有的成果:第一种方式是毁灭;第二种方式是征服者亲自去坐镇;第三种方式是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自己的法律下,但强迫他们纳贡,并在当地扶植对你亲善的寡头执政团。像这样在君主的扶持下成立的政府知道没有你的友善和保护无法独当一面,一定会竭尽所能跟你维持友好的关系。想要保有习惯于自由生活的城邦,最便捷的途径是通过该城邦的公民借力使力。
2.依靠自己的武力和能力获取的新君主国
全新的君主国由新君主统治多少会遭遇困难,困难的程度则视征服者的能力而定。平民摇身一变而为君主有先决条件,要不是智谋过人就是机运促成。看来这两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都应该有助于减轻许多困难,但实情却是越少仰赖运气则更能长治久安。新君主如果没有别的领地要治理,那么亲自坐镇在自己征服的领地上最有利。
至于靠智谋而不是靠运气成为君主的那些人,最令人激赏的是摩西、居鲁士、罗慕路斯、忒修斯之辈。像这些人,他们凭自己的才能历经千辛万苦才建立王国,却轻轻松松维持国祚。他们在建国过程中遭遇困难,部分原因是为了巩固国本而不得不创设新的规范和措施。别忘了,没有比引进新的制度更棘手的事,因为它们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成败在未定之天,推广起来则更是处处风险。倡导新制度无异于跟所有的既得利益者为敌,只有那些可能因新制度而获益的人会跟他站在同一个阵线,可是那些人不会太积极。他们之所以不会热情相挺,部分源自恐惧,因为他们的对手有法律作后盾;部分源自怀疑的天性,因为人天生不信任陌生的事物,除非有亲身的经验。于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要有敌意的一方逮到机会发动攻势,他们就热血澎湃地群起围攻,采取守势的一方却总是三心二意,和君主的处境一样岌岌可危。
如果想彻底检讨这个问题,有必要探究这些开创新制度的人到底是凭自己的实力,还是倚赖别人的支持。这也就是说,为了落实革新的蓝图,他们到底是要求助于别人,还是能够施展自己的权力。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们总是处处碰壁,落得一事无成的下场;但是,如果依靠自己的本事施展权力,他们很少会遭遇危险。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先知,手握武力的都是胜利者,赤手空拳的则一败涂地。
3.仰赖别人的武力和机运获取的新君主国
只凭机运就从平民登上君主之位的人,平步青云不费太多心力,保持君主之位却煞费苦心。因为是一步登天,没有障碍,可是登上极位之后,所有的困难接踵而来。那些人掌握统治权无非是因为富甲一方或受到垂爱,这一类君主能保住王位完全仰赖提拔他们的人的好意和运气,可是意愿和运气同样既不确定又不可靠。他们不知道如何也没有能力维持自己的地位。说他们不知道,因为除非是天纵英才,出身平民的人不懂统治之道是理所当然;说他们没有能力,因为他们没有忠实可靠的可以倚仗的武力。
打比方来说,骤然崛起的政权就像自然界所有迅速增生的东西,扎根不深又没有枝桠交错,一变天就连根拔起。除非一夕间登基为王的那些人,就像我说过的,具有非凡的能力,未雨绸缪,短时间做到有备无患,及时把握运气的赏赐,又及时补强别人登基之前就打好的基础。
4.凭邪恶的手段成为君主
平民成为君主,还有两个可行的方法,既不能完全归因于机运,也不尽然是由于个人的才能。这两个方法,一个是使用邪恶奸诈的手段登上君主之位,另一个是在自己的母城得到同胞的拥戴而成为君主。
西西里的阿加托克利斯,不只是平民出身,而且身世卑微,家境赤贫,却成为叙拉古的国王。他作恶多端,可是他的邪恶搭配体力和毅力,竟使得他的军旅生涯平步青云,成为叙拉古的行政长官。一攀上那样的高位,他就打算依靠暴力成为君主,根本不考虑自己肩负多少大家的信任。他以共商国是为名,召集公民大会和元老院议员出席会议,暗号一出,伏兵杀死现场所有的议员和最富裕的公民,他在全体公民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掌握叙拉古这个城市的统治权。
详加检讨阿加托克利斯这个人的生平与作为,任谁都看得出可以归结于运气的成分微乎其微,甚至完全没有。就像前面说过的,他不依赖别人的助力,而是经历无数的艰辛和危险,在军中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才登上统治王国的高位,又一再果敢冒险才保住既有的地位。就算是这样,杀害同胞、出卖朋友、缺乏诚信、不懂得慈悲怜悯、缺乏宗教信仰,生而为人走到这样的地步根本谈不上智谋。采取这样的手段可以得到权力,却没有荣耀可言。如果只考虑出生入死的能耐和克服逆境奋斗不懈的志气,阿加托克利斯不愧为最杰出的指挥官。然而他蛮横残忍又无情无义,再加上恶行重大罄竹难书,我们没有理由推崇他是人中豪杰。
但是,像阿加托克利斯那样的人,做了那么多无情无义又丧尽天良的事以后,怎么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统治的城市活那么久,甚至成功抵御外来的敌人,城里居然没有人谋反?对此,马基雅维利的观点是非常具有现实主义气息的,只论政治无关道德,他认为关键在于是否妥善运用残酷的手段。如果邪恶的事也可以说是妥善的话,那么妥善运用残酷的手段是指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形势所逼而干净利落地采用暴力,可是下不为例,而且事后竭尽所能寻求臣民最大的利益。因此他提出,征服一个国家应该事先衡量哪些暴行非做不可,而且应该毕其功于一役,以免重复暴行。不重复暴行才能使民众有安全感,也才能施惠给他们而争取到民心。
小结
这里简短地总结了一下书中不同君主国的种类及其特点,以及获取君权的不同方式和维护治理的手段。不同类型的君主国,其权力结构和主要矛盾也不一样,自然需要对不同的结构要素和主次矛盾作不同的应对之法,结构影响行为,要不然就容易把问题都看成是钉子,或者盲目效仿造成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的尴尬局面。获取君权的不同方式代表了君主所必须具备的各种能力,单靠运气或者倚借外力而达到君主之位,权力始终是不会太稳固的。当然,运用邪恶手段也有可能登上君主之位,这在某些方面和达尔文的 “适者生存” 理念倒是有些不谋而合。但是,人类历史文明的进程,总是向着人民意志的总和方向前进的,这些意志的总和可以引发革命,既可以成就像拿破仑这样的人物,当然也可以毁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