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沉默的女人(10)

寒暄着,在某一刻间,我是泛起想试图和临床的女人做朋友的念头的。少言寡语的性格,从城市到城市,我必然在亲朋眼里是略显孤僻的。

她是一个很健谈的女人,那天她急匆匆地塔拉着拖鞋,从我身边走过,我就已经觉察到她有着健康的体魄。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看他能坐起来了。”我走近了从家属病床坐起身的女人。

“他被锚杆的气压震碎了一个肾,拍了片医生说太严重了,这个肾不能用了,医生把那个肾拿给我们看,它碎的稀烂啊。”

“别的地方呢?”

“他的肝也破碎了一点,缝上了。说来也奇怪,他身体皮肤完好无损,偏偏毁了一个肾。和他一起下井的其他俩人,他们站在一起,锚杆偏偏打中了他,其他人啥事也没有。矿管说,锚杆打到人这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唉,确实危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三月份儿才开始下矿干这个活儿,这才没几个月,就出事了。”

“锚杆是做什么的,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我忍不住问女人。

“是在矿底下打眼儿的。”女人看着我说。

“噢,那他之前做什么?”

“他在庄上的矿里做了八年,是看护机器的,没有什么危险,就是钱少。他说眼见孩子大了,得存点钱了,就转去了他妹夫所在的咱这城里的矿上干活了。”

“在城里煤矿底下,每月能拿多少钱,很高吗?”

“八九千呢。”

“嗯,累吧,暗无天日的。”

“他上三天休一天,一个月二十个班。”

“工作八小时吗?”

“没有,十几个小时。”

“真是辛苦啊。”

“别人让出去打工,我们都没有出去,觉得舍不得孩子。”

“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十一,女孩四岁。我在我们乡的大超市收钱,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少点儿,但是能在家陪着孩子。”

“是啊,出去打工也不好,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了。”

“就是怕孩子出事,我们庄上的孩子就是掉沟里淹死了。我男人本来计划着年底买辆车,这样他就不用一星期回来一次,他说到时候天天都能回家了。”

“从单位到家,开车要多久啊?”

“那就近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那他这事故算工伤,得让单位负责。”

“是的,手术、住院所有的费用,单位全包的,以后单位说给他做些轻巧的活,不让他干重活。”

女人坚毅的看着我,又继续说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命在就不怕。刚才进去看他,他看见我就哭,说以后自己不能挣钱了……我就说,赚不赚钱无所谓,只要你在,孩子在,我们的家就在。”

“他真幸运,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女人。”我望了一眼女人,她熬了一夜的眼有些疲倦,可麦色的脸庞,仍然显得很健康。

我的对面,那扇ICU病房宽大无比的玻璃不透明,望不见睡在里面的人,里面有我牵挂的人,和她牵挂的人。

“你还有地吗?”

“有几亩地。”

“这城里的房价怎么样?”

“也是五六千那样,这个小城不应该这么贵啊。”

“是啊,也就是这些年发展起来的,以前这一片全是荒地。”女人指着窗外挨着中心广场的地方,继续说道:

“整个城市都是煤矿建造起来的,没有煤矿,谁能有钱起这么好的楼。不过,还是我们农村好,早上起来,尽是鸟叫,这城里就不一样,全是车子轰隆隆的,人跟人也不交往,我们村里人经常说说话,串串门。”

女人说话的语速一点也不慢,她手指摸了摸脖子上那条,中等粗细的金项链儿上的金色吊坠,她的长相和穿着,看起来性子很直爽,又很识大体。

昨天她身边来了四五个孩子,想必其中有她的两个,他们都是可爱的孩子,穿的也很干净得体。

我们交谈的时候,另一张十多米远的家属的小床上,躺着一个有些肥胖的男子,黝黑的皮肤,也应是井底的工人。他把手机架起和自己平行的头顶,想必是单位工厂派过来的人监护着吧,女人和这轮流换班的两个男人,并没有讲过几句话。

“是啊,农村多好,环境好风气也好。”我附和着。

“现在,农村的风气也不是太好了,结个婚,彩礼钱都要10万,还要有房有车。这算起来也得五六十万。”

女人继续跟我说:“以前见个面,女方若同意,看着合眼儿,也就一千块钱的见面礼,现在见个面都要1万块。”

“啊,这么多,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目瞪口呆,似乎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情一样。

“嫁进我们村的一个女的,要了男方的彩礼钱,而嫁过去的时候,这个钱没有拿到婆家,好像是给了她娘家人,后来,男的就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走是气她的吧?何必呢,谁以后没个病没个灾的,把自己的幸福全压在这几万块钱上,真是让人难过啊。你说以前的婚姻多好啊,一家人在一起,朴朴实实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还跟我们家男人说,你娶我娶值了吧,我们才花了八千块钱,用这些钱添置了家具、家电。两间屋,把日子过起来了。他说,要的多,我也给不起嘞!他脾气好,从来不跟我吵架,他说打死也不跟我吵架。”

“孩子怎么办,跟谁?”

“他在这住院,起码得住两个月。孩子暂时跟他城里的姑姑,他奶奶在家,爷爷在杭州一直务工,一天一百五十块,还管吃管住,他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们没敢跟他父母说,年纪大了,怕他们受不了。”

“是啊,老人家在外地心焦慌乱,暂时不告诉他们比较好。”

说了很久的话,我又一次端起小床边上,刚才洗好的桃子想给女人吃,她又一次使劲摆着手,告诉我说自己肠胃不好,一直吃不了水果。我看着她,也不再强迫她吃了。



                                                          图文/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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