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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记载,子游向孔子请教,怎样孝顺父母。孔子回答,今天所谓的孝只是说能够赡养父母。狗和马也能够为主人服务,如果赡养父母没有恭敬之心,和狗马服务主人有什么区别?(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言下之意,人孝敬父母,最重要的是恭敬之心,恭敬之心出自内在真诚的感情。而狗和马服务主人不一样,狗替人看家,马替人驾车,它们不会知道对主人恭敬。
但狗和马与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也会产生感情,主人遇见危难的事,狗、马甚至会冒险救主。人对狗、马只有利用,人对狗马的付出不过是使其饱暖而已,狗、马却可以付出一生的辛劳,甚至生命。狗马对主人如此,对于生养我们的父母,不计任何回报为子女付出的父母,如果对父母没有内在的恭敬之心,那是连狗马也不如了。
子夏向孔子请教怎样孝顺父母,孔子回答,色难。有事时,年轻人效劳服务,有酒饭,让年长的先吃,这难道就是孝吗?(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何谓色难?孝顺父母的时候始终有愉悦的脸色很难。子女最烦父母啰嗦,比如天冷了,父母就叮嘱子女多穿一点衣服,出门了,父母就反复唠叨要注意安全。子女的想法,我都这么大了,冷了不知道添衣吗?出门还不知道保护自己吗?脸上就难看了,“知道啦,别啰嗦啦。”在父母眼里,子女永远是小孩子,他不叮嘱你一两句,他就不放心,因此,做为儿女的,要理解父母的心情。《礼记·祭义篇》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对父母的爱是做到对父母和颜悦色的前提。
孟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孟子说:“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只是供人吃饭而无爱,那就像对待猪一样,只爱而不恭敬,那就像养狗养马一样。恭敬之心是赠送礼物之前就具有的,只有恭敬的形式而没有内在的心意,君子是不会被这种虚假的形式所束缚。
孟子亦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有真诚的心意,没有真诚的心意而只有外表的形式,就象孔子所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02
那么,有真诚的心意没有适当的方法可以吗?也不可以。父母爱子女,但有的子女并不领情,原因何在?无他,没有适当的形式。父母常犯的错误有两点,一是对孩子寄予了太多的期望,所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从而给了子女太多的压力。二是在为子女好的思路下,过多的干涉子女,甚至以蛮横的手段干涉子女的选择和生活,造成父母与子女关系的紧张。父母如何表达对子女的爱,至少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对子女当成平等的对象加以爱护。中国的父母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把孩子当成自己的私产一样,孩子将来成不成功,关系着自己的面子,关系着自己的付出值不值得。但孩子越大,自主性越强,他不愿意接受父母安排的生活,在现代社会,如何处理好父母子女的关系需要双方做功课。古语云:“父慈子孝”,父子关系是双方面的事情,父慈可以使子孝,子孝也可以使父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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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女出于对父母的孝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呢?
叶公是楚国镇守叶城的大夫,有一次他与孔子谈论,叶公说:“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一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羊,他去告发他的父亲。”叶公此话,涉及到治国的大问题,在叶公看来,应该以法治国,谁也不能逃避法律的约束,有人犯罪,不管是谁,都有检举揭发的义务。孔子的回答耐人寻味,他说:“在我的家乡不一样,儿子会为父亲隐瞒,父亲也会为儿子隐瞒,正直就在其中啊!”(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孔子为什么这么回答?维持一个社会的稳定需要法律,也需要人情,一个只有法律的社会,缺乏人情与温暖,社会就会冷漠与无情,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人情,那么,生活的快乐在哪里呢?但是,如果只讲人情,人情泛滥开去,就会以远近亲疏来判定是非,公平正义又何在?
我们要注意孔子的表述,孔子说的是:“子为父隐,父为子隐。”其中蕴含着一个潜台词,我不过是隐瞒,但我并不否定偷羊的行为是不对的,而是我出于父子之间的亲情不愿意举证揭发罢了。
北大的廖名春教授对“子为父隐,父为子隐”有新的解释,他认为,隐通櫽,櫽是矫正木料的一种工具。“子为父櫽,父为子櫽”,意即儿子为父亲纠正错误,父亲为儿子纠正错误。这个解释,也许更符合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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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犯罪,儿子应该怎么办,孟子也有说法。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履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无下。”(《孟子·尽心上》)
桃应问孟子,“舜居天子之位,皋陶是执法官,如果舜的父亲瞽瞍杀了人,该怎么办?”孟子说:“皋陶会抓瞽瞍治罪。”桃应问:“难道舜不制止吗?”孟子回答:“舜怎么可以制止呢?皋陶是遵循法律抓人的。”桃应又问:“那么舜就眼巴巴的看着父亲被抓吗?”孟子说:“舜把天下看得象破草鞋一样,他会舍弃天子之位,背着父亲逃跑,在人们找不到的地方,过着欣然自得的生活,快乐的忘记了天下。”
儒家既尊重法律,又坚持父子真情,如果父亲犯了罪,作为公职人员,哪怕贵为天子,绝对不能利用权力干涉司法公正,但作为父亲的儿子,你可以隐瞒父亲的罪行,甚至帮助父亲逃亡。我们可以再深问一句,如果舜连天子也不做,背着父亲逃到了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但皋陶有办法,找到了舜与父亲藏身之处,舜该怎么办?孟子会这么回答,舜只能看着父亲被抓走,他不能采取拒捕的行为,只要他采取了拒捕的行为,他就违反了法律。
我们可以看到,儒家的社会秩序的设计,既照顾了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情感,又把礼法置于不可挑战的地位,两者相宜,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片面强调礼法,极端发展就是文革的情况,父子划清界限,夫妻划清界限,父子、夫妻之间都不能相信,还能相信谁呢?造成心灵的巨大创伤,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当中。片面强调人情,就会造成不任贤而任亲,不怕犯罪就怕没后台的社会现象,就象有人犯罪了,不仅不服罪反而嚣张的说;“我爸是李刚。”
父子之间的关系应以真诚为基础,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儒家主张的道德是以父子之间的亲情为中心,再向周围推衍开去,从而达到仁民爱物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