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个月前,早上出门上班,出了楼门,我见到了那只猫的尸体。
远远看到时,我以为是一只小狗躺在地上,走近了发现是一只猫。那是一只小奶猫,身体黑白相间,静静地侧身躺在水泥地上,毛发有些脏乱,脑袋应该是被压扁了,血从嘴里流出来,弥漫在脑袋周围。
时隔十个月左右,我忘了那天的工作内容,忘了那天穿的衣服,忘了应该记住的很多事,但我对当时猫的尸体躺在地上的样子记忆犹新,并隐约记得与同事兼室友的对话。
我们谈论了这只猫。室友说他之前见过这只猫,努力逗弄过它,但它爱搭不理,没想到被车压死了。室友叹了好几次气,说可怜、可惜,说今晚回来时,尸体应该就被收拾了。我说我昨晚也见过这只猫,在小卖部的门口。当时还有几个孩子、一两个孩子的家长,以及其他几只猫狗在玩闹,这只小奶猫很可爱、巴掌大、毛发有点脏乱,独自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与其他猫狗玩闹。说到这儿,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没想到今天早上竟看到了它的尸体。
生命真是脆弱。
室友说他想起了他家以前养的狗,又或是猫,我记不清了,后面室友说的话,我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也想起了我家以前养的猫与狗。
印象中,我家养的猫从没死过,只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怎么呼唤也不见踪迹,然后再也没见过踪迹。而狗都是病死的,前后大约有十几只了吧,短的出生后几个小时不到就死了,长的也不过三四年。其中只有三四只我见过尸体,而只有一只的尸体我触摸过。
那是当时我家养着的母狗下的小狗,出生不过半个月。其他小狗有的死了,有的送人了,那只小公狗我们打算自己养。母亲更愿意养公狗,因为农村的母狗很容易怀崽,肚子大了不好处理。这只小公狗不算可爱,耳朵耷拉着,肚子圆滚滚的,跑动起来我都替它觉得费力。可是我还是在它身上寄托着将来看家护院的期望。
可是,很快它就死了。
那天早上,我去上厕所排宿尿,顺便看看它的情况。在那个阴暗的杂物棚的角落,在一堆杂物和棒子皮(熟玉米的外皮,晾干了可以做炉子的引燃物或直接做燃料)的里面,我看到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种莫名的恐惧和难过击中了我,但我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我走过去,迈过杂物和棒子皮,把食指小心翼翼地放在它侧身露出的肚皮上,指腹的冰凉证实了我的猜想。
它死了。
生命真是脆弱。
写到这里,我感到很惊奇,十个月前的事也就算了,十年前的事我竟也记得如此清楚。我清楚地记得,用手指触碰小狗尸体的感觉与更早以前触碰我死去爷爷的手背的感觉几乎一样。
凉而不冰,如同秋日清晨在屋外晾了一夜的皮革。
当时,在我产生这种想法后,我感到愧疚。我因为把小狗的死与爷爷的死等同起来而觉得愧疚,直到我发现死本身就是一样的,令我愧疚的是亲疏。
十年前、十个月前,以及写下这句话的现在,我都想到爷爷的死。
爷爷死的前一天还在硬朗地干农活。爷爷死的那天傍晚还在硬朗地干农活。爷爷在干农活的时候摔倒,再没站起来;爷爷摔倒时晕了过去,再没醒过来。那天晚上八九点时,母亲推开北院的屋门,惊慌无助地说爷爷不行了。十点多,我扛不住睡意,去内屋睡了。十一点二十多,我醒过来,外屋一片哭声,这是我记忆中爷爷死去的时间,但不准确。
生命真是脆弱。
办丧事的那几天,我控制不住自己,在客厅的角落,在一群忙着丧事的人旁边,沉默地打游戏,沉默地听着几个不怎么熟的农村妇女小声嘀咕,说我没心没肺。
那几天,我只哭过两三次,父亲和我一样,我只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正式祭拜时,各个亲戚轮流上去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父亲也是。他们哭时我站在一旁看,心里出奇的平静,而我上去哭时,同样撕心裂肺。一次是在爷爷尸体旁,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父亲的五官挤作一团,无声地流泪,眼泪从眼眶和眼角肆无忌惮地涌出来,父亲拼命地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在另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地看,看着看着,眼泪也从我的眼眶和眼角肆无忌惮地涌出来,可不知为什么,我紧闭着嘴,就是不肯哭出声。然后有人喊父亲,父亲在几次眨眼间止住眼泪、舒展五官,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后,出了屋门。
对了,十个月前,在谈论完家里养过的猫狗后,室友说起流浪猫冬天喜欢趴在刚熄火的汽车的轮胎上,经常出事。我说我也知道,在QQ空间动态看到过相关说说,还转发了。然后室友说知道也没用,我们又没车,说完努力扬起原本下斜的嘴角,自嘲地笑了。我也像他一样笑了。
生活真残忍,让我们领略生命的脆弱,却很少给我们拯救的机会,因此又让我们体会到无能为力的自责和悔恨。
然后,还逼你没心没肺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