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音寺旁院禅房的门被无形掌力悄然推开,月光相拥着涌进紧闭的禅房,墙壁上悬挂着的篆章“佛”字透出清冽的冷光。
满月之夜。
明晃晃的月光从禅院西北角的竹林上射进这间隐秘而残破的禅房,从铺天盖地的光辉里倏然显出一条人影,一袭白色的纱裙衬在如水的月光里,随风而动,飘然落下。屋角的玲珑盏在黑暗里发出“叮叮”的轻响,就像很多年前悬在她屋角一样。她仰起头,努力从黑暗中看清它的两个黑色尖角映出的铁质冷光。“
我都来了,门已轻开,你还要躲?”声音清冷,依旧是多年以前与他相约走马,仗剑天涯的灵龙。只是一个“佛”字,一道门槛,却成为两种人生的牢笼。她迈不进,就算他们彼此交织了最美好的光阴。
屋内轻咳声起,有一长髯老者自堂内而出,纯白的胡须在月光中漂浮。灵龙嗅到的,是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檀香气息,冷静、遥远、不可靠近却生生站在她面前。
老者双手奉上一把轻剑,剑鞘通亮,闪出与月夜完全不同的玄铁光芒。 “老僧慧通,此虽小寺,但仍归佛门,本不该容兵纳剑,奈何有人生前托付此物,以玲珑盏而引,十年之内必有人取,若无,即毁戾器。贫僧苦重!夙愿即达,佛门净土,施主请回。”
屋角的玲珑盏罄罄叮叮地又开始清响,声音割裂亘古而皎洁的月光,砸在灵龙手中的剑身上,字符般地涌动在她的手掌。终究有物什见证她这么多年的成长,就像这月光斩一样。
剑上的缨络黑斑影绰。六岁的那场大火又熊熊燃烧在她的双眸。她冲进大火,解下父亲剑上的缨络。少年飞身下马,挥剑劈开燃烧的横梁,十五岁的他眉宇硬朗,他说:“我叫武宣,定拼死护你周全。”
父亲曾说:“灵龙,就算整个家族都隐于乡野,也终究避不了江湖人觊觎月光斩,只要你活着,定要护我至宝周全。”
灭族的苦楚让她丢了童年,父亲缨络上暗黑的血渍,揭不下来,就像仇恨一样无法化开。
剑鞘的乌铁附着一层灵动的光。世代想传的月光斩剑鞘细裂的纹在黑暗的夜里透出荧荧的微光。十三岁的她看着半年而归的他人疲马乏却眉清目朗,他拿出剑鞘,玄铁散发着新生的味道。他说:“你的剑鞘旧了。”她握着这冰冷的剑鞘,看他进了堂屋,白衣轻舞。
剑端三寸的镶珠三色内光还在流转。黒、红、白的萤光就像几种命运的纠缠。十五岁的她看他乘月归来,袖间游龙飞舞,就像小小的飞蛾涅磐。他说:“这镶珠很配你的剑。”流珠三色需得三位至亲者精魄的渡引,她又如何不知它的奇珍。只是她自觉无从相问,只看他一袭白衣,引萧月下,为她扶音。
她双手轻握,剑柄冷凉,剑铮然出鞘。她的剑,流莹若水,剑芒与月光相融,凉如夜色。冷光在剑身流动,剑若惊鸿。那么多年,他教她剑术,只在月下。他说:“月夜之下,只有你知道,月光斩剑锋何指。”
二九年华,十二载仗剑天涯,她大仇可报,他乐得逍遥。十八岁龟渊一战,小人暗算,他为她挡了噬骨钉,双双坠崖。
等她醒来,卧榻乡野之家,丢了月光斩,没了他。八载,她寻它,寻他,如今得了它,却无从见他。
终该离去。她抬头看了一眼屋角的玲珑盏,两颗星火微微跳动,像两个紧靠的灵魂。
屋外静谧无声,灵龙的步音也融在了月色中。嘶哑的声音响起:“师父,帮我取了这噬骨钉吧,五子剑归原主,别无他求了。”
慧通掌力外运,噬骨钉渐缓而出,附着着黏连的骨质。他突然看见八年前的那个月夜,她将两个人的心头精血引渡于从南疆带回的玲珑盏上,她一脸月光,微笑着说:“这样就不会担心你隐匿于江湖,无迹可寻了。”她的笑脸模糊、剥落、膨裂,而他,却无从触摸。
玲珑盏瞬然落地,两颗凝固的精血,一红一黒,像两颗追逐跳跃的红豆。
灵龙站在葬兵塚上,这里是许多江湖名刃的墓场。她知道她的那颗心头血已化为死珠,月光斩都不再值得牵挂。没了他,哪里还有她的江湖?她纵身一跃,白衣似水倾泄,她听见他在耳边呢喃:“我叫武宣,定拼死护你一世周全。” 月光斩嘣然碎裂,整个山谷的月光被割裂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