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是陆黛有生以来最开心的冬天。
下大雪的时候,君如意在院子里堆了大大小小许多的雪人,她笑得开心,却吓坏了晚上值夜的丫鬟。
院子里的桃花树带着儿时的亲切,这一株,确实比清风堡的那一株更温暖踏实。
她和君如意在她爹眼中已然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整日里无所事事。
一日,他作画,她依在窗前,忧愁道:“如今才发现,我在府里竟然是无用之人。”
君如意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在意。”
他倒是从没有如此放松过,自他懂事以来,就每天想着如何保命,整日里勾心斗角,如何让自己躲过危险,如何在人前表现,想想都很累。
一勾一描,画中人笑意尽显,俏丽明艳。
陆黛歪着脑袋:“我要找个借口,咱们去韩都城住一段时日吧!”好歹以前还能以看望师父为借口,现在怕这个借口不那么好用。
咦,她一拍脑袋,眼睛晶亮:“有借口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还没让师父见你呐!”
“你不就那一个师父吗?已经见过了。”他反复细看画作,甚为满意。
陆黛白他一眼:“我爹不知道啊!”
她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补药,整天炖了说给他们补身子。
纵使她陆黛脸皮厚,也很难为情了。
想到此处,陆黛如同获胜的斗鸡,一溜烟就跑了。
君如意连连摇头,成婚后,才发觉陆黛真的是粗枝大叶之人,外向活泼,特别是在她爹娘面前,如同顽童一般,可以称得上任意妄为。
他曾看到清风堡中的陆黛,明眸含愁,总是轻抿红唇,笑得惹人心怜,他本以为,那样的她,已经让他为之心醉神迷。
如今,看她每日里虎虎生风地舞刀弄枪,明媚非常,又是另一种摄人心魄的风情。
反正,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他复又想到,自个儿竟也有如此不讲道理的时候。
呵呵,她本来就美,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此时春寒料峭,半开的窗送进阵阵凉风,吹的纸张哗啦作响。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画作。
陆黛平日里并不喜欢做画中人,但是他却觉得她的模样极适合水墨丹青的出尘高远之境。
他知她最爱桃花,等到桃花初绽的时候,定要她站在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
许久之后,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院子,红霞连着落日,瑰丽辉煌。
还没进院门,陆黛就嚷嚷开了:“夫君,我爹同意我们去看师父了!”
她终于自由片刻了,这几个月真的很快乐,但是她既然从韩都城得了好处,自然是要多多尽力,一直赖在家里,愧对城主之位。
“那我们明日便一同出发。”君如意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却带着几分低沉,好似并不是多欣喜。
陆黛雀跃的心一沉,紧走几步,已经察觉不对,有另一个人在院子里。
“陆铎,你出来。”她道。她私下里从不这么叫他,除非有第三个人在场。
“是我的亲信。出来吧!早说过你瞒不过她。”君如意不紧不慢道。
房梁上飞下一道黑影,此时陆黛也已来到书房门口。
黑衣青年面带寒霜,冷峻非常,动作干净利落,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竟然半丝声音也无。
陆黛极为警惕,几步走到君如意身边,才道:“你不是说你从小连个贴身小厮都没有吗?”
君如意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那个爹又不是傻子,他不保着我,指望体弱多病的小弟,怕就要绝后了。”
他爹再偏心,好歹也是他唯二的男丁,他死了,小弟就成了千顷地里一根独苗,一个风吹草动,还不得吓死。
“那他来做什么?”陆黛依旧对眼前面容冷峻的青年充满警惕。
“皇上密旨召我回去,恐怕和北方战事有关。”他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用得着他了。
陆黛终于转头看着他:“你是说,你要去带兵打仗?”师父和她说过,她知道这一切终究会来,但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一道圣旨就让他们天涯各一方,徒留思念。
君如意对她满心愧疚,毕竟新婚燕尔,正是柔情蜜意之时,更何况,自己还承诺和她携手并肩,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现在却要征战沙场,生死难料。
面容冷冽的年轻人只是跪倒在地,便如同一截朽木,无声无息。
“这是我的亲信风鹏,你以后会时常看到他,以后我们书信往来,就全由他负责。”君如意道。
“好。”她声音亦低了下去。
离别在即,她没办法不难过,半年多来,她从没有离开过君如意,也习惯了他陪伴在身旁,两个人无忧无虑,彼此相依相伴,这种感情来得更踏实厚重。
城外驿道,杨柳依依,浅草青青。
陆黛独自牵着马,望着远去的烟尘渐渐消散。一南一北,生生撕裂她的想念。
你悔吗?陆黛?
她问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回答,不,不后悔,他给的情意,足以抵挡久远的时光和万里之遥的刻骨相思。
她十几岁离家的时候,便如现在这般,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何等的豪情万丈无所畏惧。
如今,她依旧有着当初的无所畏惧,只是心中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轻轻哼唱,曲调悠扬,翻身上马,轻踢马肚,胯下骏马四蹄翻飞奔向韩都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