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星野露比回到了纱利奈的12岁。
在一切发生后这显得太过讽刺,以至于当手术台冰冷的灯光终于清晰地锐化了棱角后,她仍恍惚着,想着房间里撕破的海报,甚至没有注意到眼前晃动的眼镜反光。
“太好了……纱利奈酱……”眼前的大男人完全不顾形象地哭泣着。
星野露比,或者说纱利奈的身体依旧麻痹,她下意识地对着那个男人做出一个无力的笑容,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她又沉沉睡去。
水雾一般的白色长发披散在孩童的身后,熟悉的鸦羽飘飘荡荡,意识深处一个稚嫩的童声如杆杆路灯下四散的影子,深深浅浅的呢喃中唯有一个词被刻印在心——遗憾。
梦中的露比笑了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宫崎冰冷的溪水中,对着摄像机漆黑的眸露出痛苦浇筑的笑容。
为什么又让我回到这个地方?
我不是已经决定了,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尽数怀抱于心,要带着这样的笑容,背负着这样的生命,好好地活下去了吗?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机会?
孩童玩弄着黑色的裙摆,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戏谑的笑容。她只是像一根落在地上的羽毛般长久地沉默着。
因为遗憾。
于是16岁的星野露比就这样回到了纱利奈的12岁。
这一次,她的手术成功了。在医生的陪伴下,她开始做复健训练。再一次尝到不能自如行动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不可否认,她很高兴,像是在喘不过气的生活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小长假。
可是一种轻飘飘的虚幻感,始终托着她的心。
为什么一定是我?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月读却不肯回答。
“沉默是神明的美德。”
我看中二病是神明的美德,露比翻了个白眼。
出院的那个下午,她的父母终于赶来,远远的她看见一对抱着婴儿的男女向她走来,还没等她落泪,那个女人倒是先跑了过来,滚烫的液体暴风骤雨般地降落在她脸上:
“太好了,纱利奈酱……”
“太好了”这句话,她已经听了太多遍,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得了绝症的小女孩重获新生而感到高兴,包括她自己,这是当然的,但是此刻她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记得上一世(也许算上上世),她的爸爸妈妈不曾如此热情。
“太好了,太好了。”她轻轻地说。也许妈妈还是爱我的,只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跟多“只是”。只是妈妈太忙了,只是妈妈太悲伤,只是,只是。
只是天童寺纱利奈太倒霉。
星野露比有三个妈妈,她全心全意爱着妈妈们,哪怕其中有人不曾生她,有人无法养她,有人不愿爱她。
“你的小弟弟,喜欢吗?”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望着那张幸福的小脸,露比笑了笑:“真可爱,我也是姐姐了!”
妈妈的手抚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帽子,最终指尖停留在帽子下光秃秃的额头上,忽然她别过头去,叹了口气。
“真想看见健康的纱利奈。”妈妈眼底的惶恐转瞬即逝,尽力摆出一副慈爱的样子,“真想忘掉你住院的那段日子啊,妈妈每天都很难受。”
露比用力盯着小婴儿幸福的脸,她想起了演《十五年的谎言》时所窥见的那更加幸福的一家四口,突然明白了家里为什么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只是妈妈难受,妈妈恐惧。
妈妈爱的是健康的纱利奈。
于是她伸手抱住妈妈,用力地,抱住纱利奈的遗憾之一。
出院后的日子很不错,虽然复健训练很累,但是一想到离别前医生的模样,她就感到心中满溢着快乐。简直就像有人把一整桶阳光泼到了那家伙的脸上。她想起阿库亚冰雕般的表情,还有他死后真正彻骨的冰冷,冬日里雪地里的骷髅。
还有一件重要的是,小爱还活着。又可以对着屏幕里的偶像尖叫发狂,这种感觉真是美妙,苏醒后第一次看到小爱的直播时,她简直要对着那张稚嫩得多却依旧美丽的脸流下泪来,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妈妈啊,妈妈!
有一次她过于激动,对着爱的拍立得喊起了妈妈,然后尴尬地向天童寺女士解释,呃,年轻人追星都这么叫。
此刻,她艰难地扶着栏杆,耳机里循环播放着b小町的歌,憧憬着康复后的美好生活,尽量不去想关于死亡的一切。
没关系,我可是重生两次的成熟女人,她满头大汗,却一脸雀跃。
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甜美的歌声源源不断地流进大脑,她继续艰难地向前挪动。
此后的两年里,她逐渐恢复了健康,开始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交友,吃饭,睡觉,做梦,烦恼,高兴。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一个重生者应有的觉悟,成绩还是和之前差不多。
偶尔天童寺夫妇会撞见露比在房间里悄悄练习唱歌,还会对着闪着光的屏幕蹦蹦跳跳。他们对女儿的舞蹈天赋感到惊讶。
“我要当偶像!”她浅蓝色的眸子仿佛雨后的晴天,点缀着彩虹。
无论再重来几遍,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成为偶像。
因此当她看到b小町的海选海报时,想也不想地报了名。
“我的名字是星……天童寺纱利奈!我希望成为一名偶像,因为偶像是像花朵、像阳光一样的存在,能够为人们带来幸福,我想救赎更多人!”
凭着作为星野露比的娴熟偶像技巧,她在斋藤先生面前完美地通过了考验。此后,她也凭着高超的营业能力大获成功。再说了,她对着镜子戳戳纱利奈红润的脸颊,健康的纱利奈,也许,的确,很可爱?
她又安心地摸了摸失而复得的长发。
就这样她又成为了b小町的一员。再一次见到爱时,她丧失了语言能力,只是贪婪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印在心里,并在心房的每一个角落贴满爱的海报。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她“我”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话,“我……我是你的粉丝……”
星野爱笑了,那笑容仿佛有圣光笼罩,驱散了方圆千里所有的阴霾。
那笑容与露比熟知的爱式笑容略有不同,她知道那时爱还没有遇见神木光。
于是爱与露比成为了好朋友。露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一个人,她只是在队友说爱的坏话时愤怒地回嘴,在爱的演出服被扔掉后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把脸贴在那头柔顺的紫发上说少女的悄悄话,陪她吃可丽饼,陪她挑小裙子,陪她看粉丝信,互相买对方的周边,在镜子前笨手笨脚地给彼此梳头直到两人都痛得大叫……
16岁那年,她劝爱别去lalalai。
“好啊。”正在后台整理手套的爱随口应答。
“这很重要!”
“我明白啦,纱利奈酱。”依旧是随随便便的口气。露比无奈地摇摇头。
露比仍不敢说她真的走进了爱的内心,但至少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至少也许在这个时空里,一切噩梦将不再发生。
16岁那年,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年,她决定去拜访医生,从12岁她出院起,他们就再没单独见过面。
当然,经常能在特典会上看到他,但这毕竟不一样。
医生依然是爱的忠实粉丝,不过他也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不,只会多一个推吧。”眼前浮现出一个举着红蓝两色应援棒的身影。
她还记得当初的另一个诺言,关于16岁,关于初恋。但奇怪的是,步过两个16岁的岁月,她似乎已不那么在乎这份情愫。想起医生时令人脸红心跳的那份热情,已在风中冷却成普普通通的思念。那份思念就像蛋糕被切去的一角,散落着点点遗憾的糖霜。
也许是因为她不再是那个病房里孤零零的小女孩了,那段躲进房中崩溃哭泣的日子也已经远去,她依然怀着痛苦,拖着伤痕累累的羽翼努力去做所有人的天使,但她也正被什么东西填满。
她在舞台上面对闪烁的人群,她接受爱,释放爱,她拯救每个人,连同她自己。
但她还是乘飞机来到宫崎,戴上最喜欢的蝴蝶结,用蓝色的丝带挽起头发,用春天般的笑容填满曾苍白凹陷过的面颊,她把春天带到下着雪的宫崎,带到一件件雪色白大褂的中间。
有几位护士仍在这里工作,当她们认出纱利奈时,惊喜地叫了出来:“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
她高高兴兴地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医生,与想象中的相拥而泣不同,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打了个招呼:
“医生!”
“纱利奈酱!”
他们只是像最最普通的老朋友一样围绕着两人的新生活东拉西扯,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病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他们聊纱利奈的新高中,聊医院里的升职加薪,聊窗边的乌鸦,聊b小町的新打歌服,聊许许多多纱利奈不曾拥有的美好。
最后一片雪花飘落之时,谈话接近尾声,她拢了拢发尾,翻过桌边b小町主题的日历,对着医生嫣然一笑:“买来日历,结果一个月没翻?”
雨宫吾郎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睛,解释道偶像周边的实际价值并没有那么重要嘛,随即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我都16岁了,”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医生,你记得的吧——”
“我已经16岁了哦!”
“记得什么?……慢着,那个事情不可以啊!我会社会性死亡的!”他慌乱地拍桌而起。
“什么嘛……”露比温柔地垂着眸,“我是说……”
“你说过的吧,等我16岁了……”她又不怀好意地顿了顿,然后笑着补充,“要幸福快乐。”
吾郎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他们共同凝望着窗外的雪地,凝望着纱利奈的遗憾之三,也凝望着纱利奈的圆满。
在最后的最后,星野露比对自己说,纱利奈,我已经16岁了哦。
纱利奈,16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