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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日的下午,李小云正在宿舍里睡觉,手机声响起,她迷迷糊糊伸手从床边的办公桌上摸到手机,开始她还以为是闹铃响声,可举到眼前一看,却是三叔打来的。
“唔,三叔,什么事啊?”小云很奇怪,她虽然有三叔的号码,但三叔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小云啊,你今晚能赶回来吗?你妈状况有点不太好。”三叔在电话中说,听起来声音有些沉重。
“我晚上还要上班呢!我妈咋啦?生病了吗?”小云问。
“那倒不是。”三叔在电话那头立刻否定。
“那她怎么啦?我上周打电话她不是好好的吗?”小云又接着问。
“就是,就是……反正你回来就知道了。”三叔在电话里吞吞吐吐。
“三叔,我妈到底怎么了?”小云着急起来。
“你妈死了,喝农药死了。”三叔心一横,反正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不可能。”小云惊得立刻坐了起来,觉得血往脑门上涌。
“是真的,今天上午的事,三叔怎敢用这话骗你,别多问了,赶紧请假回来吧!最迟明天必须回来。”三叔怕她又刨根问底,挂断了电话。
李小云挂完电话,在床上直直坐了五分钟,似乎仍然没反应过来。
“我妈死了,这怎么可能?!”
“可三叔明明刚打过电话,他从来也没给我打过电话,不可能拿这事胡诌。”
似乎过了好久,她终于意识到这事不可能是假的。赶紧下床穿衣,向单位领导请假,说家有急事。又慌慌张张地查看车票,订了一张省城到县城的夜间汽车票,从县城到她家所在的山村,还得两三小时。
怎么地,也得明早九点多钟才能到家。
在候车室等车时,小云方才来得及思考,头脑中涌起许多疑问:
“我爹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我妈为什么喝农药,是和爹吵架了吗?所以爹才不给我电话吗?”
“或许三叔在逗我的吧,就是和爹吵架,我妈也不可能喝农药呀!”
在小云的印象中,爹对妈很好,除了偶尔酒喝多了时,会对着妈莫名其妙地发火,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疼护着妈的。
妈干的地里的农活比一般农村妇女少,妈的脸色也不像其他农村妇女那样,因为风吹日晒显得粗糙黑红。妈在农村妇女中算是漂亮的,虽然现在年龄大了,但仍然比同龄人年轻。
“那到底什么状况啊?难道这次爹酒后打了妈?可也不至于去寻死啊!”小云满腹疑问,好歹等明天到家再说。
【2】
早晨6点多钟,李小云搭上了从县城开往家乡的头一班公交车。
虽说是公交,但是通往乡村,一天也就那么三四班,比不得大城市的市内公交,一辆接着一辆。小云早晨五点左右到汽车站后,在车站附近找了个面食店,老板娘夫妇大早就开始忙碌自己的生意,倒也不拦阻她,或许也见惯了这样的客人。她找个凳子休息了一会,吃了些面点,又回到公交站点,她知道不能误了首班公交。
公交车在蜿蜒的山路盘行,小云因为昨天的震惊、思考和夜晚在汽车上休息不好,所以觉得疲倦和头脑昏沉,另一方面,早晨山间的清鲜空气有着自然的催醒作用,她马上又觉得睡意全无。
望着窗外青翠的山色,薄雾在山间飘飘渺渺,晨曦因着山势时有时无,光照着山林和薄雾又折射出各种变幻色彩。小云尽管无法用言语描述这自然美景,却也不由想起一首歌,感慨道:我的家乡美不美?美!超过所有的城市公园美,可是穷啊!
李小云的家乡在中国地图上也就是西南部的某个点,其省城倒是西南三省中最繁华的,但小云家乡所在的山村,因为离省城远,并且交通不便,多少年来也没有大的变化,青壮劳力都走出家乡,融入到浩浩荡荡的劳务工人大军中,否则靠田里那点活计,很难满足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年青人则很难娶妻生子。
小云的爹却没有外出打工,一来爹到底有个木工手艺,多少能挣少许活络钱,二来小云认为爹是舍不得母亲辛苦,山里田间的活,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不轻松的。
但现在哪里还有多少人用到木工活呢?所有东西都可以买到成品,砌房造屋也用不了多少木工活计。小云初中毕业时,弟弟正读小学,小云眼看着家里经济越来越紧张,于是向父母提出不想再读高中了,准备出去打工。
小云的爹倒是没怎么反对,毕竟家中有三个读书的小孩让他觉得负担不轻,可是母亲坚决不同意,认为小云太小,应该继续读高中。但母亲最终拗不过小云自己,所以小云初中一毕业,也就跟随同乡到省城打工。
尽管放弃读高中是小云自己提出来的,但父母的不同态度也验证了她心头的隐隐想法,在这个家里,小云总觉得母亲更爱她一些,父亲对她不坏,但她总觉得父亲更爱妹妹和弟弟多一些。
特别是弟弟,是男孩子,又是家中最小,那简直就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做什么事情都是优先着弟弟,自己和妹妹,样样都得让着弟弟。
“这个孩子,会被你掼坏的。”母亲总是说。
“我掼自己的儿子还不行?”父亲听到母亲的不满,这时总拿眼睛斜瞪着母亲。
于是母亲也就闭口不言。
农村人,哪一家不珍视男孩子呢?
不过,弟弟也确实招人喜欢,小云比弟弟大几岁,在他小时候,她放学后也常常带着弟弟玩,哪怕弟弟发脾气,她也觉得可爱。她来省城打工后,在微薄的收入中也会买些男孩子的衣服给邮寄回家。
“可怜的弟弟,他也没有妈妈了。”
小云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3】
李小云下了公交车,便急急忙忙向家赶。
远远地,她看到家门口前的场地上搭了一个敝口棚子,上面有一层白布圈着,棚子下面的方桌四周坐着几个人,她的心猛地一紧缩,心中原本残存的希望破灭了。
“哦,不。呜,我妈真的没了。”
小云踉跄着走到家门囗,几个女邻居迎上来。其中一个握住她的手。
“小云回来了,不要难过,快去见见你妈吧!”
小云这时真觉得腿软,幸好女邻居扶着她进了堂屋。
这是普通的三间砖瓦房,两边各是卧室房间,中间堂屋是家人吃饭的场所。现在吃饭的方桌子已被临时挪到屋外,一侧墙壁处放了一张小床,母亲被放在小床上,脸上蒙了一张白毛巾,身上盖一个床单。小床边的地上有两个蒲垫。
小云不由自主地在蒲垫上跪了下来,头伏在床边,发出一声嚎哭:“妈,妈,为什么呀?”
妹妹小朵在厨房听到姐姐回来了,也走进堂屋,跟着在另一个蒲垫上跪了下来,呜呜地一起哭起来。
哭了一会,小云才揭开母亲脸上的白毛巾,她刚揭起一角,不由手一抖,毛巾落下,又盖在母亲脸上。
毛巾下面是一张紫而发黑的脸,还有一些青斑,全不是母亲平日那种和善白晰的面目。
小云简直有点骇怕,不由又哭起来。
三叔过来了,拉起小云。
“你歇一会吧,赶了那么远的路。到厨房吃点东西吧。”
“我爹呢?还有三娃呢?”小云这才想起父亲和弟弟。
“你爹受到的打击太大,生病了,躺床上呢!”三叔说。
这时弟弟从站着的角落里怯生生地走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大姐。”
小云一把搂住弟弟,又哽咽起来。
“三娃,我们沒有妈了。”
小云松开弟弟,掀起布帘,推门走进父母的房间。
“爹,我是小云。”
父亲躺在床上,虚弱地应了一声:“小云你回来了”
小云走到床边,问,“爹,你怎么样?”
父亲的眼神从她脸上轻轻掠过,又直直地转向屋顶,喃喃地说:“你妈不要我了,先走了”。
小云心中又涌上一阵心酸,“爹,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父亲眼神又转向她:“爹对不起你们,爹心口疼,有事你和你三叔商量吧。”
小云看着父亲,仿佛比半年前她上次回家时一下子老了十岁,神情既不像悲伤,也不似愤怒,倒好像一种无奈和超脱的虚空。无奈,她只好走出父亲的房间。
【4】
母亲没了,父亲躺床上,对丧事的处理小云只能处处依赖三叔和几个有经验的老年人。自己回家匆忙,也来不及取钱,费用方面也是请三叔先垫付,等父亲身体好转和丧事之后再结算。
关于母亲为什么会喝药寻死,小云问了三叔,问了邻居,问了小朵和三娃,可毎个人都是片面之词,小云将他们的各自说法连贯起来,也没有明确答案。
三娃说,爹和妈吵架了,爹抓住妈的衣领推搡了几下,打了妈两个巴掌,然后又愣住了,接着打了自己两个嘴巴,然后拿着铁镢,冲了出去。
三娃自己也吓得躲了出去。后来听说妈出事了才回来。
邻居甲说,他看到小云爹在地里使劲镢地,不是一般地用力,好像赌气似的,然后忽地将铁镢一扔,蹲下来,抱住头。他走近一看,发现他在抽泣,刚上前关心地问一句,小云爹回了他一句:“滚”。他生气地一转身走了。
邻居乙说,他是快中午时,听到小云爹大声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他跑过来一看,小云妈躺在地上,口和鼻孔都有白沫,旁边一个农药瓶子。小云爹正到处找肥皂水,准备灌肠。邻居探了探小云妈鼻孔,说了句,“已经没呼吸了”,小云爹过来也用手探了一探,然后他自己忽然倒地不省。
三叔说,他是听到邻居乙跑家门口叫他,他一路跑过来,赶紧和邻居将小云爹抱上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料酒。弄醒了小云爹,又得拉住他,他在呼天抢地的哭,怕他想不开也寻死觅活。
小朵说,她昨天也是接到三叔电话,才从学校赶回来的。
李小云听了一圈,确实是父母吵架,父亲打了母亲两巴掌,然后母亲想不开,才喝了农药的。
可父亲为什么和母亲吵架却不清楚,况且父亲从来也没打过母亲,即便偶尔喝了点酒,最多也是向母亲嘟嘟囔囔牢骚,或者用大喉咙瞪眼睛回应母亲的劝告或不满。
这次爹为什么打了母亲呢?毕竟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打母亲,所以他才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看来只有父亲自己解释,才能得知吵架的原因。
小云看看躺床上的父亲,只好把想问的话按捺不住。
眼下办理丧事要紧。
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了人。母亲的一个闺蜜叫秦姨的,也赶过来吊唁,小云曾随母亲到秦姨家去过两三回,她嫁的离小云外婆家不远。
每来一拨客人,小云和小朵都得陪哭一番。三娃到底男孩子,倒有点像傻了似的,呆头呆脑站一边发楞。
小云每每刚将伤心情绪调理好,可每一拔客人来,都会提起母亲的名字,说她不该想不开,不该抛下子女丟下老公,说她多少好日子在后头却无福消受,祝她在阴间世界不再受苦……小云就会跟着想起母亲的各种好。
母亲是和善的,很少打骂她们姐弟;母亲是善于持家的,父亲的收入她都恰当地用好,家中的三间瓦房,也是在父母手中建成的;母亲爰整洁,家里家外也总是清清爽爽,她们姐弟衣服不算多也不算好,但总是干干净净的;母亲是爱她的,竭力劝她不要早早打工,要读书上学;这两年,母亲总关心她是否找到合适的男朋友,要她一定要看人是否实在。
李小云就跟着客人哭泣。“妈啊妈,你究竟受了什么委屈,竟至于走到这一步?”
秦姨临走时,拉着小云的手:“小云啊,你一定要挺过去。姨知道你妈最爱你,你有空到姨家去玩。你妈跟我是从小的好朋友,现在你妈不在了,你依然要跟姨保持走动啊!”
小云含泪答应。只要提起母亲,小云的泪就控制不住。
【5】
第三天是殡葬的日子,小云父亲终于起床,要求和众人一起去殡葬场。开始三叔他们担心他情绪失控,劝他不要去。他却坚持要去,并且全程很冷静,只是静静地淌眼泪,倒出乎大家意料。
回程的时候,父亲叹息着对小云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你妈终于解脱了。”
小云怎么瞧都觉得父亲的状况不好,异于平常。她考虑应该再请几天假,或干脆辞了省城的工作,到县城离家近的地方找个活计,也可以多照应家中一些。
另一方面,她又催小朵和三娃早点返校,小朵已上高中,三娃正是初三,都是关键的时候,已经耽误了一两天,不能再缺课了。
小朵答应了下午返校。
三娃却对小云说:“大姐,我不想继续念书了,我跟你一起去打工好不好?”
“那怎么行?你姐沒念高中,就是为了减轻家中负担,让你和小朵念书。怎么你倒也不想念书了?”小云一囗否决。
“再说,你以为这么好打工的?你姐文化不够,都只能做最辛苦的车间工人,还要上晚班,觉都睡不好。”小云又补充道。
“反正我不想再念书了。”三娃一贯的任性劲又上来了。
“三娃,听姐说,你头脑灵活,学习成绩虽不算拔尖,但也不差,好好念书,考个好高中,将来上了大学,就跳出农村了,这样不好吗?”小云知道这个弟弟任性,得哄着来。
“大姐,读高中和大学还得多少钱啊”。
小云很诧异弟弟居然懂事了。可三娃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同炸雷一般。
“现在爹也知道他不是我真爹,怎么还会供我读书。”三娃嗫嚅着说。
“三娃,你胡说什么?”小云厉声地说。
三娃一看大姐声色俱厉的样子,一扭身,跑了。
小云却怔怔立在原地,三娃怎么啦?他难道知道什么?
【6】
晚饭后,李小云找到弟弟,她急于解开心中的疑团。
“三娃,你喜欢读书吗?”小云问。
“可以说喜欢,也可说不喜欢。”
“什么叫可以说喜欢也可说不喜欢?到底是喜不喜欢?”小云又问。
“喜欢是因为有许多同学在一起,而且课也不算难,不喜欢是因为老师总批评我,说我太玩劣,让老师不省心。”三娃说。
“那你从心底里希望读高中,将来上大学吗?”小云问。
“嗯”,三娃点点头。
“那你今天担心爹不愿再供你上学,说爹不是你真正的爹,你听谁说的?”小云又问。
“我听同学说的。”三娃低下了头。
“你同学是怎么说的?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呀?”
三娃低头不语。
“三娃,你告诉大姐。如果你同学胡说八道,大姐找他算帐去。”小云说。
弟弟不吭气。
“三娃,你说呀,这件事很重要,你知道吗?妈已经沒了,不能任人家胡说八道。”小云着急起来。
“大姐,我,我犯错了,是我把妈气没了。”三娃哭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小云抓住弟弟的双臂,摇晃他的身体。
“上一周老师给我们布置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小毛头的作文被老师表扬了,还在课堂上宣读。”三娃抽泣着,断续地说。
“然后呢?”小云问。
“放学路上,我俩本来一起回的。我就笑他,说他爹是个跛子,哪有他作文中写的那么好。他就急了,说那也比我的爹好,我还不是我爹亲儿子呢!我一听,就要和他打架,他说如果我不信就去问我妈”。
“你就信了?”小云冷声问。
“本来我也没信。可这个周末早上,我不过是躺床上看小说,爹就不停唠唠叨叨,说什么我要抓紧时间学习,上个好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有出息了可以光宗耀祖之类。我实在听烦了,就回了爹一句,‘光什么宗耀什么祖?我还不是你亲儿子呢!’爹听了这句话,就扇了我一个耳括子。”
“哼,该。”小云看着弟弟,恨恨地说。
“爹从来没打过我,我一急,就冲他吼道``你打我做什么?我也是听同学说的,是不是你问我妈’”。
“后来就听见爹和妈吵架了,我出房间一看,爹抓着妈的衣领,冲妈吼道:`你为什么这样,我养大了小云,难道还不够么?你为什么这样待我。’然后爹就打了妈,后来爹也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冲出去了。”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也吓得躲了出去。再后来,就是听说妈喝药死掉了”。三娃呜呜哭起来。
小云听得惊呆了,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好像没了意识。
半晌,她好像才清醒过来,听到弟弟的声音,“大姐,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我对不起爹,也对不起妈。”
【7】
晚上,李小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简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短短几天时间,生活就像失控的汽车,冲出行驶的路面,向山崖间堕落、堕落……
母亲死了,父亲神思恍惚,弟弟要退学,而且母亲的死居然与弟弟有关,而弟弟的话又牵出骇人的秘密,更可怕的是,似乎自己也涉及其中。
“难道我把小云养大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父亲对母亲的责问一遍又一遍冲击小云的大脑。
“妈呀妈,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你真对父亲做了出轨的事?”
李小云无法否认眼前的事实,可又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她无法相信自己温柔和善的母亲会做出不忠于父亲的事来,况且在她印象中,母亲几乎都围绕家庭而生活,做饭洗衣、养鸡喂猪、打扫室内室外,虽然很少外出干田间左挑右担的农活,但门前屋后供自家吃用的菜地也是要她不停打理的。
李小云仿佛又看到母亲苗条尚还结实的身影,系着干净的围裙,在屋子内外到处走动。母亲平时话并不多,很少粗声高语,也很少与邻居张家长李家短地聊天。
这样的母亲怎么可能出轨?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小云的大脑;“母亲最爱我,她会不会留下什么话给我?”
一想到这,李小云等不到天明,打开灯,在室内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小云姐弟三人其实共用一个房间,做木匠的父亲在中间打了一整排衣柜,这样就把一个房间一分为二隔成两个空间,弟弟一个人在南边,小云和小朵共用一个在北边。姐弟三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个衣柜。
小朵上学校了,她轻轻地翻找不会影响到三娃。
小云果然在自己衣柜的挂衣口袋里找到一张折叠的纸,她打开一看,是母亲的留言。
字并不多,只有草草几行。
“小云:
妈对不住你们,妈去了,不要将妈想成一个坏女人,妈只是犯了错。
你要坚强,好好待你弟妹,也好好待你爹,他人不坏。
将来嫁个情投意合的好男人。遇事多请教秦姨,不要再犯妈的错误。
妈妈爱你!”
小云读着母亲的遗言,想像着她在打定去死的决心时写这几句话的心情,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她躺回床上,“明天该怎么办呢?”她思索着。
“得好好理一理眼下要做的事。”
她脑中列出几件需要做的事情清单:
“明天得劝三娃上学,还得告诫他不要胡说。过几天得跟三娃老师见个面,请老师多关心关心他。”
“工作那边肯定得辞了,还得去一趟取回东西,先回家歇一段时间,等爹情况好些,再在县城重新找个事情。”
想到这,一个男子的身影印入脑中,他也是到省城打工的,和她在同一个车间,只不过他是维修工。
“他家就在县城附近。算啦,不能去想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明天得找一下秦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听听她的建议。再了解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小云理出几件事情的头绪,心头好像稍微轻松些。
“我得抓紧时间睡一会,明天,最迟后天,一定去找一下秦姨。”
【8】
“小云啊,毎个人都没法选择自己的身世,你又何必刨根问底问过去的事情。”秦姨站起身来,给小云的杯子中又加了一些开水。
“秦姨,求你告诉我吧,要不然我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小云恳切地说。
“小云,不是秦姨不愿告诉你,而是你知道后实在没有什么好处。对你而言,多了一重心病,对你妈而言,让她在你心中形象打折。要知道你妈很爱你。”秦姨坐回椅子上,又继续说。
“秦姨,我已经有心病了,只有知道事实我才能解除心病。我妈这么突然死了,又给我留下这样一个纸条,已经形象打折了,你若不告诉我,反而倒会影响我对她的感情。”小云坚持说。
秦姨坐在李小云对面,望着她坚持与恳切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
“小云,秦姨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妈以前跟我谈心时,每次都不忘交待我,让我跟其他人别讲。”秦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现在秦姨告诉你,还算不算保守秘密?你知道后又打算怎么办呢?难道到处找你亲爹?”
“是真的了,这么说,我真不是我爹的女儿。”小云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确并不希望是真的。
“秦姨,你看,我妈给我留了纸条,让我遇事多请教你,虽然不一定指这事,但说明她是希望你告诉我真相的,所以你也不算违反对她的承诺。我不过是想了解事实真相,并不打算做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亲爹没养过我一天,我为什么到处找他?”小云对秦姨说。
“好吧!”秦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小云,秦姨再说一遍,毎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重要的是自己走什么样的路。”
“秦姨,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小云答应道。
“你妈在未出嫁前,是自己谈了一个相好的,他是邻村的一个青年,还是个高中生。他后来上门和你外公外婆提亲,你妈开心得不得了,但你外公外婆未答应。”秦姨终于开始讲述。
“他们为什么不答应?”小云问。
“因为穷啊!你外公外婆指望从你妈身上得到一笔彩礼,给你两个舅舅成家用。不能怪你外公外婆,因为那时家家都是这样。你妈年青时候很好看,结实苗条,皮肤也白。每次我和她去县城,路上,多少男青年都转头看她一眼。说实话,你秦姨那时候真是又羡慕又妒忌你妈。”
“但那男青年家却拿不出彩礼来。他家兄弟多,父母身体又不好。你妈自己后来又和你外公外婆说过几次,可他们还是没同意。”
“那我妈和男朋友索性出走不就得了?”小云又问。
“小云啊,事情要这么简单就倒好了。农村的女孩子,未出嫁前,一般都特别帮扶家庭,富于牺牲精神,甚至有好多家庭,通过两下换亲让兄弟成家的。你妈不可能只顾自己抛下你两个舅舅出走的,她性格又不是坚决的人,总是犹柔寡断的。”
小云未吱声,想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她不也是初中毕业就离家打工,平是也是买这买那给家里弟妹?
“她若是真有勇气和男青年出走倒也好了,事情就会演变成另外的结局。”秦姨回忆往事,感慨道。
“那后来呢?”小云又问。
“后来你爹家也托媒上门提亲。你爹家是木匠家,条件好些,虽然称不上富裕,但与普通人家比,好很多了。你爹见你妈后,一下子就喜欢上你妈,答应给你外公外婆彩礼。”
“那我妈答应了吗?”小云问。
“你妈没答应,她让你外公外婆再等几年,再谈她的婚事,她想等等看事情是否有转机。后来与她相好的男青年,看看空着双手始终是无法娶你妈的,正好有征兵的机会,一转身报名参军了。”
“应该就在那男青年参军前几天,你妈和男青年真正发生了关系。”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妈就有了你。你妈急坏了,在农村,未婚先孕是姑娘家的奇耻大辱,你妈也不敢告诉那男青年,怕他在部队受纪律处分。这边又不敢耽误,怕一天天身子大了。”
“于是你妈就答应了你爹家的求婿,你外公外婆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你妈就带着你嫁到你爹家。”
【9】
“你妈嫁给你爹后,从心底里是觉得对不住你爹,所以努力做个好媳妇,无论操持家务,孝敬公婆,还是待人接物,都做的很好,你爷爷奶奶银满意。”
“至于你爹,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你母亲怀的不是他孩子的?这我可不知道,也许是结婚时,也许是在你出生的时间。”秦姨又接着说。
“不管怎样说,你爹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是他太爱你妈了,何况你妈的确是个俊俏的媳妇,人前背后,他虚荣心都很满足。”
“你爹接纳了你妈,也接纳了你,在你出生时,对外宣称早产。估计你爷爷奶奶虽然心中有怀疑,但你妈是个好媳妇,何况你爹不说什么,他们怎么会说什么呢?农村的老年人,哪个禁得起鸡犬不宁的折腾?他们总不至于希望你爹和你妈离婚再娶媳妇。”
“因此,你妈是感激你爹的,你长的很像你妈,你爹对你也同样很好,哪怕小朵出生后,你爹对你也不错。”
“但是,你爹虽然接受了这件事实,但这件事从此也成了他心中的梗,平时出门干活或下地劳动,一旦累了,喝两口老酒解乏,喝多了,心中的情绪会涌上来,因此酒后经常朝你妈乱吼解闷。”
“你爹爱你妈,却并不完全信任你妈。九十年代初,村里许多三四十岁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钱。但你爹不外出,你妈劝他过好多次,他却仍然不肯出去打工。后来你妈醒悟过来,是你爹不放心她,既不放心自己出去打工将你妈一人留在农村,也不放心带你妈出去打工见到大世面。于是你妈也就不再劝他。”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爹是舍不得我妈,怕她干不了田间的农活。”小云插话说。
“舍不得肯定是有的,但主要是不放心。”秦姨说,“你妈心里是苦闷的,她觉得你爹待她很好,但心底里却又不尊重她。所以每次回娘家,都要跟我说上半天。她跟你爹,反而越来越谈不到一处。”
“就这样,你爹和你妈两人,毎人心中都郁着一股情绪,两人之间话越来越少,各自关心农活、家务事和孩子。”
“日子本来也可以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但是人无法预料,有时候另外一件事情发生,会使事情发生变化。”
“什么事情呢?”小朵问。
【10】
“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稻子收割完不久,土地被翻耕了,在阳光下晒着。我和你母亲在通往村外的路上走着,聊着。”
“每次你母亲回娘家,我们俩人总要找机会说说心事,拉拉家长。那时我俩虽说已结了婚,有了孩子,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在一起时,如果不去诉说生活的烦恼,那么丈夫、孩子似乎都被抛到脑后,好像我们不曾结婚似的自由自在。”
“那天正是这样,午后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们俩在山路上走来走去,扯一把路边的野雏菊,两个人互相在脸上撩拨,有时哈哈大笑。我们甚至合唱几首学生时代的歌,什么《洪湖水、浪打浪》、《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外婆的澎湖湾》等,这几首歌是我们经常在放学路上几个女孩子一起唱的。”
“你母亲很开心,笑容满面,好看的嘴角上翘着。突然,她的笑声一下子停止了,脸色也变得煞白。”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时远处一个军人模样的小伙子,背着个包,正大步流星向我们走来。”
“他穿着一身草绿军服,头戴一顶军帽,黄昏的阳光照在那挺拔的身躯上,全身沐浴在一片霞光中。我好像在此之前,或者说从此以后,再没看过比他更精神更帅气的小伙子了。”
“待他走近,我才看出原来就是你妈以前的相好。他见到我们俩人也很意外,放慢了脚步,在我们面前停住。”
“`原来是你们’,他声音不自然地说,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你母亲。”
“你母亲不说话,脸色臊红。我向他打了个招呼,问候他说好几年不见了,这次这么巧,在路上碰到了,怎么回来了。”
“他说他是休假回乡探亲。”
“他好像想和你母亲多说几句,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站了好一会,你母亲始终不开口,于是他打了个招呼,说先回家去,回头再聚。”
“你母亲待他走远,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才平静下来。那天后半晌,你母亲没再多说话,即便说上几句,也心神不宁的样子。”
“后来,我们各自散去。但是那天晚上,就有初中同学相约,说第二天中午在县城的某饭店相聚,为某某同学接风,人家都升了军官了。”
【11】
“那天月色很好,天气又凉爽,晚饭后我又到你外婆家找你母亲,问她第二天去不去聚会。你母亲开始回说不去,可过了半天,又转口说去。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碰头的时间。”
“参加第二天聚会的大约有八九个同学,开始大家还有点拘束,后来说说聊聊,翻出学生时代的旧帐相互取笑。你母亲整个过程没有多少话,她和你那个亲爹之间也没有多少交流,但我能感觉得到,他们不是用嘴而是用目光在相互交流,两个人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对方。你母亲静静地坐着,或默默地吃着菜,看起来似乎在盘算什么,别人找她聊几句,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她神情中明显有种压抑着的欢喜。最后大家散席时,她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让我先回家,说她有些事要当面问问。”
“她要问什么呢?”小云问。
“应该是问问你亲爹参军后为什么没及时写信,或者是你亲爹要问她为什么嫁人之类吧。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我当时觉得很不安。”秦姨说。
“那你沒劝我妈一起回?”小云又问。
“当然劝了,但她仍然请求我先回。”秦姨说。
小云这时沉默了,她不好意思再问什么。
过了半晌功夫,小云才又问:“那我那个亲爹知道我的存在吗?”
“这个我也问过你妈,她说她没对你亲爹说起过。我再见到你妈是在春节期间,那时她已怀上了你弟弟。”秦姨说。
“那,”小云迟疑了一会,又问,“我妈有和你说到关于我弟的话题吗?”
“说过,你妈好像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你爹的孩子,跟你爹商量说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再生孩子,政策不允许,经济也跟不上,想打胎做掉。但你爹怎么会同意呢?他一直在盼望着有个儿子。”秦姨说。
“那我不明白,如果我妈爱我亲爹,那应该巴不得留下我弟呀!”小云不解地问。
“你这就不懂你妈了,她就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一个人,谈恋爱是这样,嫁给你爹后也是这样。等她回到家中,面对你爹时,心中的后悔劲又上来了,把自己自责得要死,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婚内出轨。”
“这也是我经常批评她的原因,说她没原则。她倒也没计较过。唉,女人就是这样,你爹对她好时她觉得对不住你爹,可你爹一讥讽她时,倘若此时你亲爹站在她面前,她马上心就转向你亲爹了。”秦姨叹息道。
“那我妈和我亲爹后来还来往吗?”小云想了想又问道。
“你说呢?”秦姨反问小云。
“我不知道。”小云嗫嚅着说,她心底里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母亲和她亲爹仍然保持来往,她觉得无论对她母亲或是对她亲爹,她心底里都会有些贬低。
“没有再来往,你亲爹休假完就回部队了。”秦姨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后来也没机会再来往了。第二年夏天,你亲爹在执行部队任务途中,遇到山洪突发,为了抢救村民,他自己被泥石流卷走了……”
“嘣”,
李小云仿佛听见自己心头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的声音。
那是亲爹年轻的鲜活的生命。
不,那肯定是母亲的心。
母亲的心破裂的声音。
难怪小云印象中的母亲什么都好,但是笑容很少,话也不多。
那是亲生父母的爱情。
“所以你听了你妈的故事,现在就算想找你亲爹,也没可能了。”秦姨补充说。
“唉”,秦姨长长的叹息的声音。
倘若几分钟前,小云对她那从未谋面的亲爹多少感到有些羞愧的话,此时倒一下子生出几分自豪感了。自己毕竟是有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亲爹。
“小云啊,你非要刨根问底,这就是关于你母亲的故事。不管你怎么看你母亲,秦姨跟你说过,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关键还是要靠自己。秦姨倒想知道你以后怎么打算呢?”秦姨又说。
小云想起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忙将自己打算辞职到县城找工作的一些的想法告诉秦姨。
【12】
“可是,云杉,咱宿舍几个哥们,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都纷纷成家,就你到现在仍然是王老五。你是不是非要等到熠熠发光,成为名符其实的钻石王老五?”我望着陷入沉思的周云杉问道。他刚结束讲述,此刻正凝望着杯中的茶叶出神。
“况且,我问你为什么没成家,你却给我来这么一个长篇故事。这和你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我又问道。
“是啊,我为什么没成家呢?因为我害怕。”周云杉将目光从茶叶上收回,直视着我。“大学时,你们一帮哥们整天喜欢评论女生,追逐女生。可我从来不参与你们,你们说我清高。我哪里有什么清高呢?我不过是害怕。我害怕和女生接触。”
“你怕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我怕我自己不知道怎样去爱自己喜欢的女人;我怕我爱了一个女人却没法对她承担责任;我怕我不小心的一句话,会伤害一个女人,甚至一个家庭;我也怕我所爱的女人,会像李小云妈那样,心中想着别人。”
李云杉口中说出一连串的怕字。
“怎么可能呢?李小云家的故事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一千个家庭中也找不出一个。况且时代不同了,你是活在都市,不是那个穷山村,你现在是自由恋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代好不好?”
“可是万一我就碰上这个小概率呢?”
“看来这个李小云的故事対你影响很大,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我问道。
“她不是我什么人,可是我却是她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李云杉语调低沉,甚至有几分悲戚。
“越说我越糊涂了,你又不姓李。难道,你妈是秦姨?”
“我妈不是秦姨,不过,你见过我爹的,刚上大学时他送我来宿舍的,你总该记得他脚有点跛。但是你们没嘲笑过我。”
“你是?小毛头,李三娃的初中同学?”
“是的,我小名叫周小毛”周云杉沉痛地点点头。
“这么多年,我都恨自己,为什么对李三娃说出那番话?当然,我可以安慰自己,是李三娃先嘲笑我爹的。但是,没用,我仍然对李小云妈的死富有责任。”
这个周云杉,大学时和我们格格不入,毕业这么多年,仍然一人独居,看来真处在牛角尖中。
“云杉,毕业这么多年,咱们也难得一见,趁着这次出差机会,今天就一起分析分析。”
“你说,李小云妈是你一句话害死的。那么我问你,你说的是事实吧?”
“是事实。”周云杉说。
“既然是事实,那么她就是死于事实,而不是你害死的。”
“我们再分析一下,她死于什么样的事实:丈夫爱她但偶尔讥讽她,心中的爱人死了,儿子被养成了娇宠任性的性格,儿子大了,知道真相后,可能也开始轻视她了。你说,她还有活路吗?她的心早在小云亲爹去世时,就已经死了。”我又说。
“所以,她的死是必然的。这一切,从她婚前怀孕又嫁给她丈夫时就已经注定,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彩礼;如果小云爹爱她尊重她;如果小云爹文化程度高些,教育儿子有方法;如果小云爹和她一起出去打工,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不是安于贫困,事情不会变成这样子。女人,都是爱慕能干或强大的男人,她的初恋出现也许会扰乱她的心境,但她已经决心好好过日子,所以不会怎样的。小云爹越是这样看紧她,反而越是失去她。”
“所以,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小云妈不是死于你一句话。你要走出死胡同,好好释放自己,会有爱你的你也爱的女人的。”我再次劝道。
我的话好像使他振奋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沮丧。
“对了,我忘了问你,李小云她家现在怎么样了?”
“老同学,今天太晚了,你旅途辛苦了,明天有的是时间,咱们继续聊。”
【13】
“老同学,昨天你问我李小云的情况。李小云自她妈去世后,就辞了省城的工作,在家休息约有半年时间,照顾他爹李木匠。然后就到县城找工作。”
“她原来打工单位有个男同事,也是我们县城附近的,算是老乡吧,一直喜欢她,后来也离开省城回到县城。俩人相爱并结了婚,那男的是有技术的人,人很实在,会模具设计。俩人结婚后开了个塑料小厂,自己单干,开始不过小打小闹,生产一些塑料制品在淘宝销售,后来遇上城郊拆迁,拿了一笔补偿,夫妻俩搞了块地,扩大经营规模,生产一些工程塑料制品,着实搞得很好。”
“人啊,谁能想到呢?她家出了那么大的変故,一般人心态早就垮了,她硬是挺直了身,撑起了家庭。不过,她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当年主动出门打工,她妈怎么劝她也没听。”周云杉感慨道。
“李小云都能走出家庭的阴影,你更没必要深陷其中了。”我说道。
“是啊!有一次我回老家碰到她,后来跟她说,`小云姐,对不起,当年我不是存心的。’她倒反过来劝我,`小毛,不怪你,这是我妈的命。'”
“对了,当年你怎么知道李三娃不是李木匠的亲生儿子的?”我又好奇地问。
“那年夏天,天老下雨,可能又有哪里爆发了山洪泥石流。我爸正跟我妈感慨,说中国军人在救人。我妈随口说了一句,`当年李三娃的亲爹要不是泥石流救人,应该是大官了。'我爸还附和了一句,`是啊,李三娃越长越像亲爹了。'”
“他们说这话时没注意到我正在饭桌一角静静地写作业。”周云杉说。
“那李三娃现在怎样?”我又问。
“李三娃在母亲去世后,好像整整变了个人,不像原来那么好动捣乱,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班主任老师对他帮助很大,经常关心他,他后来成绩提高很快。高中起他跟我不在一个学校,他后来考入师范大学,成了一名教师。不过,我估计他母亲的死对他的影响,和对我的影响一样,多少在他心里留下了教训或阴影。”
“听说他对李木匠很好,经常寄钱寄物,但不怎么回家。”周云杉补充道。
“成家了吗?”
“成家了,老婆是同单位一名女老师。”
“那李木匠呢?”问完我不禁好笑自己,好像要将每个人问个遍似的。
“李木匠在小朵和三娃都上高中后,倒是跟着家乡人出去打了几年工。见老得很快,头脑始终不如原来灵光。他是木匠,都是跟人家后面干些建筑工地的木工杂活,立立模板之类。后来建筑业不太景气,他就没再继续干,基本住小朵家,帮着照应小孩。小朵中专毕业也在县城工作。”
“听说小云、小朵、三娃都对李木匠很好,比起一般农村人来说,李木匠算是晚福不浅。”
“也算是各得其所了。李小云母亲和军官的一段情殇换来了各得其所。”我感慨道。
“老同学,只剩你了,看你能不能尽快走出来。”我又说。
“也许吧!你们以前不是总说我清高不入流吗,不过,好像还挺有女生喜欢清高型的。”周云杉好像变得活泼起来。
他端起酒杯朝向我:“老同学,谢谢你能来看望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