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过敏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在晾衣服,手忙脚乱拿起手机,潜意识里条件反射般升起一瞬间的慌乱,像一枚飘零的叶子,旋舞着坠向大地,最后与它融为一体。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我现在有足够的信心面对他”、“我的工作有了进展”、“我不再是一个尸位素餐的可怜人”…可是怎么办,这些想法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没有底气的证据。电话里我草草说了今天失约的理由,其实也不算失约,因为半个月还没到,明天才是我们的半月之期。约好确定的见面时间,我挂断电话,继续之前的工作。是的,明天我需要去跟他汇报一下这段时间的进展。将近三年里,我工作毫无进展,内心整日淹没在自责、妄自菲薄、自暴自弃里,最终沉沉滑入了抑郁的漩涡。我不管别人说起我,病的到底有多么严重,又有着怎样的眼光,我都不在意。我常常自嘲自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死都不怕,其他都没再怕的”,大话说起来总是毫无压力,可是心底最清楚,我最怕的就是自己依然毫无长进。
好在最近出现了转机,我有意识的强制自己集中火力攻坚。终于,被玻璃穹顶困住两年多的我,迎来了突破的迹象。做人和做学问是如此之难啊。难到不碰个头破血流就永远也不会有进步。当我仔细回想,这三年真的是一个人的血腥战场。我曾经像一张白纸一样呈现给这个世界,毫不保留甚至都没有想过自我保护,我就这样将自己敞开了交给一个全身心敬重和信任的人,像大多数可怜的孩子一样。这个世界很客观,在一张白纸上落笔的时候,丝毫不见手软,所有就近的颜料都要试它一遍。那些从身边经过的,都妄图在纸上添它一笔。可是啊,这张纸不是一张没有感觉的白纸,她希望涂抹一番云天。但是画笔却握在别人的手中。我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要反抗、要争取、要抢夺!一场拉锯战整整持续了半年。
半年对于一些人来说,可以做好多事,可我只做了一件。我努力从周围这些乱七八糟的观念里抽离,我追寻自己心中最美的那只鸽子,我表达和明晰自己的想法,规划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远景。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成效。我终于可以安静地做一件事了。远离那些纷杂的妄图侵占我思绪的声音。脑子里的坚持越来越少、越来越精,护城的墙壁也已开始垒起。当我有勇气提笔去写过去的时候,我的城池已初见端倪。我甚至有心情喝着茶、分拣一下最近的思绪,或者欣赏一片新抽出的绿叶或者火红盛开的月季。我不再过度紧张、草木皆兵,我知道有些锣鼓喧天,不过是想草船借箭,没必要去拉弓持枪,摆出攻击的姿势。可我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战火尚未停息,我仍需荷枪实弹、做严阵以待状。我需要随时监控自己的情绪,是否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绷紧,时刻提醒自己,纷杂里只有一个重中之重,并将它铭记在心里,做在手底。
晚饭我约了朋友,努力保持高昂的情绪。她说我状态很好,已经不似昨日。当我水深火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唯有她会给我疼惜。我没有讲起明日的约定,因为沉沉在心底,还有一个隐隐的暴风雨在攒聚。是的,风暴降临地如此迅疾,就在美美的饭后,在电脑前,在还没看懂的文章里。我们生活的这个复杂球体,70%的海洋还有100%的大气,它们在有条不紊地运移且有着互相影响的默契,我实在无法在短短的时间里搞清。是谁掀起了10万年的周期,又是谁打乱了4万年的节奏,是谁在北半球安装了冰箱,还要几万年打开一次。是谁搅动了海洋,把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藏起,又为什么还要放出。北大西洋的海水沉了下去,两千年后又回到了原地,它们在漫长的时间里默默地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它们的故事我很乐意听,却没人愿意讲起。
科学总是被束之高阁,科普是一个亟需。那么多人连科学都搞不清楚,怎么能够做好科普。一个好的科普作者,首先应该是优秀的合格的科学家。如果你说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去做科普,对不起,我不认为我有资格。我现在是一个失败的科学学习者,可我从未玷污过它的神圣。我扪心自问,我从未玷污过真理的高洁。可我过分盲目崇拜它了,甚至不愿意去质疑,一个不懂质疑的人,一个不愿意突破成见的人,一个不去挑战权威的人,不可能做好科研。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只知道在我感到“我做到这里就可以了”之前,当我觉得“世界上会有很多优秀的人去追求一个不一定确定的真相,我准备停下来去追寻自己”的时候,那就是我停止的时候了。
我现在还想坚持,尽管那么多人说我不适合,说我不聪明,可是又怎样呢?我可以用一个始终如一的标准去要求自己,至少要对得起自己内心的坚持。
我的神经被淡淡的焦虑挟持,我没法工作了,只能早早歇息,思路还是一团尚未理清的线团,只求醒来后,我还是精神饱满的自己,去应对那些复杂的机制。
明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毕业答辩,他走得那么辛苦、那么努力,预祝他答辩顺利。愿他江湖更自由,朝朝弄潮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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