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家人每年最期盼的日子,就是过年的时候。每到过年,外地生活的儿女们,是一定要背着几大包年货,携家带口回老家团聚的。年迈的父母期待过年,是期盼着见到离家已久的亲人;儿女期盼着过年,是期盼着在忙碌的生活中有个喘息和歇脚的时候;小孩子期盼着过年,是期盼着长辈的红包,期盼着丰盛的年夜饭和新衣服。一个节日,承载了全家人的热情和期待,因而每一个仪式和环节,也显得格外郑重和庄严。
那时候,农村的过年,不只是一个夜晚,而是长达大半个月。临近年关,在家守望的老人早早就开始忙活——大采购、磨豆腐、酿米酒……经过一道道漫长的工序,除夕上午,奶奶用面粉调好了一大盆的浆糊,爷爷指挥着叔伯悉心贴好对联和“尉迟”、“敬德”的年画,在门前挂上两个崭新的大大的红灯笼,过年就正式拉开了序幕。年幼的我和堂姐堂妹一起,捧着甜甜的米糕,兴高采烈地围观,还要在一旁指手画脚。到了夜里,灯笼里的蜡烛被点燃,烛光透过灯笼鲜红的布料,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衬着浓黑的夜和覆盖着白雪的山林,像是遗落在深山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与漆黑的天幕里散布的繁星交相呼应。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后,我和姐妹们捧着溜圆的肚子,到庭院里撒泼疯玩打雪仗,雪球嗖嗖地打到我们的脸上身上,大人们站在门槛边话家常,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放肆地玩闹。门前飘扬的红灯笼像是两只慈悲的眼,温和地看着这热闹和煦的场景,宽恕了所有人的难得的肆意和放松。
后来,村里的市集上逐渐出现了手提的塑料小灯笼,然而那是家境尚拮据,我并不敢奢望的。因为“懂事”,想要也不敢提,只敢偷觑几眼。偏宠小孙女的爷爷,熬夜用红纸和蜡烛做了小灯笼,皲裂的手提着,笑吟吟看着惊喜的我。大清早,奶奶也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汤圆,氤氲的热情罩上双眼,轻咬一口就甜到心尖。门前的大灯笼,手里的小灯笼,碗里的甜灯笼……那些年,灯笼温暖的红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新年的时光。
我高三那年,为了不影响复习,十几年来第一次没有回老家过年,却未曾想,就这样错过了爷爷的最后一个新年。第二年春节,按习俗不能挂红灯笼,我看着光秃秃的前门,和独自坐在炉子前的奶奶,久远的记忆浮现眼前——小时候,我坐在凤凰自行车的前杠,爷爷推着我走过一道道蜿蜒的山路;病床前,他异常寂静而遥远的神情;还有他永远黑黑的皲裂的手。这样疼爱我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子欲孝而亲不在,大抵就是这般滋味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在漆黑的路上,爷爷提着一个红灯笼交给我,然后逐渐淡化消失,只剩下我茫然无措地哭叫。陡然间那盏灯笼在我手中变大变亮,升到空中变成了燃烧的太阳,驱散了周遭的黑暗,眼前是繁荫茂盛的丛林,阳光如金子般在树枝间闪烁……醒来之后,我眼前模糊一片,原来那盏灯笼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照耀着我的世界,与我一同走人生的漫漫长路。
时间毫不懈怠地向前奔走,一个又一个新年过去了。我毕业了,工作了,父母也老了。老家的土房子也被推倒重建了,贴着大理石瓷砖的前门,挂着新式的红灯笼,昼夜长明的大灯泡,却似乎不再像当年那样温暖。我独自身处异乡,就像一盏突兀的纸灯笼,在灯火通明的都市里格格不入。
19年的春节临近,我看着一座座高楼,那一扇扇亮着的窗,饱含着等待和希冀,不也是城市的一盏盏灯笼吗?只要有人在,只要有爱在,灯笼就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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