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游内容如下:上午布朗断崖。崖在岛上,登陆点数座棕红色巨岩,配上中景遍地碎砾和远景裸露的石山,若非四处有企鹅蹒跚行走且风中飘满幼企鹅换下的绒毛,真如照片上之火星般苍凉壮丽。爬得老高去瞧雪海燕巢,两只纯白幼鸟乖乖趴着等父母哺食,盯着我们一声不吭。据说如感到威胁,它们会喷射强酸性的呕吐物御敌(主要乃贼鸥)。傍晚乘冲锋舟,在有十万对阿德利企鹅栖息的保勒岛左近巡游,只见这黑白小鸟把个岛挤得像高峰期的地铁车厢,熏天臭气在一公里外都能闻到。感觉已经把这辈子该看的企鹅都给看完了。
说点别的。午睡后,在船上发现个僻静之处,阅毕《北京法源寺》。虽是重读,但有些内容是之前无甚感触的,比如:
“工业时代的人们、有钱的人们,脑中很少有修补的观念,可是农业时代的穷困中国人,他们却把任何可以报废的东西都不报废。他们珍惜旧的、爱护旧的、对旧的发生感情。他们宁肯钉钉补补,也很难汰旧换新。这种情形,变成了一种定律、一种习惯,最后变成了目的本身。所以,最后问题不再是有没有能力换新的问题,而是根本就先排除换新,一切都以先维持旧的为天经地义,不能维持则已补旧的为天经地义……农业时代的穷困,形成了中国人的惜旧观念,从一套制度到一个脸盆,都无例外。”
现在于中美之间从事创新相关的投资工作,对这点更有切身体会。虽然大多数中国创业者八成扎根在大城市,瞄准的也是新潮的年轻人市场,但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依然是“修补”。“颠覆式创新”的口号人人喊,但传统的思维依然强大地发挥着无形的影响。比起美国创业项目天马行空,中国项目要“接地气”得多,同时也常有自我局限的问题,缺乏想象力。创业者如此,投资人亦如此。
接下来读何帆的《先放一把火》。以前看他在《金融时报》中文网上的书评,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过几篇,均觉有意思。这本是他2013年到2014年的专栏结集,主要与经济和历史有关,乃HCC小姐的推荐。
旅途翻书,最妙的便是将书中所讲与眼前所见结合。比如黄昏时(其实已经晚上十点多),我们跑到船顶观海上日落。蜜桃般的胭脂色和宝石般的水蓝色仿佛油画颜料一样交替涂抹开整片辽阔夜空,低处挂几朵橘色浮云,再低些的岸边沉淀一层暗粉色的薄雾。远处雪山镶一圈火烧似的金边,加上无边水面跳跃不定的天色,简直令人屏息。若朱自清在此,定可想出一百个美喻来描述眼前绝景。
与此相关的,是HCC小姐在看的阿兰·德波顿散文集《旅行的艺术》之“壮阔”一节:“ ……如此壮丽,我们在离开这些景点后不会有任何挫折之感,反倒为这些超越自身的东西所感动,并在回忆中归返这些我们精神生活所不可或缺的庄严壮美的景象。我们的敬畏之心也可能演化为崇拜之情。”
这趟旅程带来太多超出文字范畴、无法写尽的“东西”。现在渐渐理解印第安人的原始信仰和日本神道教的泛灵论,即崇拜自然万物中的各种神。以前不懂,是没见过世面,河伯论海。就像前年在菲律宾长滩岛屋顶看到繁星密布、多得要坠下来的夜空,才知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里指的是什么。读书行路,减狂妄,长志气。有许多知识以外的方面,要慢慢才领会。
(文集题图均为本人拍摄。连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