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之轻》？”
“显然没有，我不读书。” 李抒耸耸肩，依旧是无所谓的样子。
汤晓懊恼，“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这么问！”话出口又后悔，句末不由得放轻声音。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都分手了，讲这些故弄玄虚的话做什么。”
”我以为我们之间能不同于别人。”
“是，” 他强调，“我们之间是不同于别人。你比我所有的前女友都要成熟懂事，我们之间也有许多远远超过谈情说爱的火花。但是，”
“你想说我执着于soulmate。”
“你在挑衅的时候就会咬嘴唇，全身透着戾气，就像你现在这样，不好看。”他不动声色。”但是你比平常更加敏锐，有时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吧。关于soulmate，我是不相信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或者至少说，不会以你理解的那种方式存在于世界上。”
“无论如何，我猜对了。” 汤晓松了嘴唇，“晚上我还是会过去，帮着搭下戏呗？”
“干嘛？”
“你想今天晚上活在怜悯和同情的目光中？”
“那个嘛，随便编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是你不想满世界解释为什么又分手了吧？”
“随你。” 汤晓露出标准的嫣然一笑。
汤晓到达会场的时候，上座率差不多有50%。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区，看到武汐贝独自一人，走到她旁边坐下。
“诶汤晓？” 武汐贝笑起来，单眼皮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温柔四溢，俏丽的下巴更显精致。她是李抒的基友钟江的稳定女友。钟江是出了名的浪子，外貌虽不出众，胜在幽默风趣，自高中以来女友不断，且大都在三个月之内结束。每次他宣称自己拥有新女友时，那感觉就像“哦，我这门课要挂”一样自然。甩掉上一任女友后，他在某一场开黑的间隙对李抒说，“我是不是已经是渣男了？”
“斯里兰卡如何？”
“很好啊。其实只要和他一起去，去哪里都好。你们不来真是太可惜了。俗气是俗气了一点，但是和心爱的人在落日下相拥，真的是甜到骨子里。” 那时汤晓在焦头烂额地投简历找实习，李抒在没日没夜地写论文投稿。她甚至没有和他提自己自己有要同去的想法，好像在他看来，一起旅行是mission impossible一样。
李抒和钟江同属这所大学的合唱队，钟江是根红苗正的特长生，本科毕业依靠声乐特长生成功保研之后便不再上心，凭心情参加排练；李抒则是野路子，靠着好音色好音准四年来从不识五线谱一路做到男高音声部长。汤晓是领教过那种提到合唱和合唱队就心驰神往的热情的，她第一次感受到的时候，想起了直子的男友木月，“他把不多的才华都献给了我和直子”，评价的人是在木月自杀后与他人的对比中黯然回想起来的。李抒的才华，恐怕没有一点点是献给自己的吧，她想。
最近是全校艺术团的新年汇演，今天是合唱队专场。等到演出快开始时，礼堂的前2，3排突然多出许多老教师一般模样的人，优雅，庄重而缓慢。汤晓突然想起自己老去之后是什么样子，是否能像他们一样缅怀单纯有朝气的少年时代，还是自己的人生会在愈发浓重的颓唐中荒废。其中一位灰白头发戴着金丝眼镜、深驼色大衣外罩着浅驼色大披肩的60岁左右的妇人，和他们互相问候之后，径直走到汤晓旁边坐下。
“看男朋友演出？”
汤晓愣了一下，“是……不过也不算了……” 她愈发对自己对陌生人的坦诚吃惊。“呃……您怎么知道？”
“第一呢，这些座位是亲友票专区，每个合唱队员可以拿到一张，所以肯定是关系很好的人。第二，也是最主要的，我看了几十年演出了，很多事情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有些人呢，是完全怀着对音乐的向往来的；而另外一部分人，是完全怀着对某人的期待来的。”
“所以您认为我是第二种？” 汤晓感觉到身体开始放松。
“百分之百。”
“可是…… 我” 汤晓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我对音乐对合唱都很有兴趣，而且我对他，早已不再充满期待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活泼。会场所有灯光开始熄灭。
汇演选了很多Eric Whitacre 的合唱曲目，空气中弥漫着绝症病人大彻大悟的无畏和抑郁症病人的鸡汤治愈疗法。汤晓略感无聊，想起去年的此时，在各种宏大合唱中穿插了一首男生小合唱《对面的女生看过来》。改编风趣戏谑，有一丝阿卡贝拉的轻盈。那时候她和他的关系也是轻盈的，像上升的氢气球。
中场休息时，汤晓询问身旁的人，“老师您和我们学校合唱队是有渊源的？”
“你怎么叫我老师？” 话虽这样问，语气中却没有不快。
“也没有啦。只是尊称，叫您阿姨、奶奶怎么样都失去了一些感觉。中文里又没有百搭好用的Madame来用，索性叫您老师。而且隐隐感觉，您应该是有些来历的。”
“我是队里从前的声乐指导老师。我姓杜。”
“您好！杜老师！” 汤晓没想到渊源如此深。她从前也是毫不在意声乐的，小时候在钢琴和声乐之间选择了钢琴之后，十几年来一直在意器乐，对于交响乐室内乐都有自己的偏好和粗浅的见解。认识李抒之后，她才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认真接触声乐，因为自己不会的缘故，对于声乐及校合唱队相关汤晓总是充满着一种偏于崇敬的态度。
“明天下午，我会和指挥一起坐坐，随便说说现在合唱队的事，你要不要一起来？作为观众的意见。”
“当然！” 汤晓自认是个内向的人，对于聚会总是避而远之，无法从一群人的集体社交中获得精力。但是同时她很享受认识新人，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在两三个人的小团体中榨尽自己的潜力，也挖掘对方的各种可能性。
演出结束后，她取出事先放在一旁的一小束雏菊。和各位队员的亲友家属们一起献了花，微笑着合了影。李抒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目光的收尾又有一点意味深长。汤晓经历过那种痛彻心扉的分手，尽管极力维持日常生活的正常运转，最初几天心神恍惚丧失人形的滋味她还是知道的。然而今天，她从李抒的眼中看不到离别，尽管她知道，他们今后只怕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第二天上午，汤晓照例去图书馆自习，下午换上了藏蓝色连身中长伞裙、粗中跟裸色玛丽珍鞋，用卷发棒稍微卷了头发松松的盘起来，提前十分钟到达前一天晚上约定好的校门外的一家小咖啡馆。
杜老师已经到了，“我这个牵线人，自然是要先到的。”
五分钟后，合唱队指挥丁茜抵达。高马尾，基本款白衬衫，略微磨白的牛仔裤，脚下却踏了一双闪亮的红色漆皮玛丽珍鞋。杜老师打趣到，“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喜欢穿这种老太太鞋啦？”
“丁指好！”
“我记得你！你是李抒的女朋友！”
“呃…… 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过是和平分手，彼此退一步还是朋友！”
“啊这样…… 真的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合影的时候，感觉你和武汐贝都是柔情蜜意的。”
“在一起久了，就算有了隔阂也早有了默契了。”
三人分别点了咖啡和茶，又加了一些甜点。丁茜和杜老师一直在交谈，汤晓适时地插入以佐证其中一方的观点，不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丁茜的耳钉发呆，她仔细辨认款式用力回想，大概是apm monaco的一款经典？她望着眼前活成师太小说女主角的女子，羡慕而羞愧。从小就确定了自己喜欢的事，一直追逐，作为职业，生活也可以自给自足，应该是凡人很大很大的幸福了吧。她想起自己前一段时间做的PTA实习，不自觉笑了。
“诶，你觉得选曲怎么样？” 丁茜突然发问。
“除了很出名艺术歌曲《鳟鱼》、《教我如何不想他》等等，我觉得加入Eric Whitacre的合唱曲目很棒，中间穿插的改编后的音乐剧也消除了观众审美疲劳的可能。“ 汤晓突然觉得回到了高中答主观题的时候。“但是我真的真的对于合唱没有什么见解，很多观点也是受他影响的。” 她还是不习惯直接叫他的名字。
“不用这么正式，直观一点，你喜欢听吗？享受吗？”
“是好听的，我也是欣赏的，但是是那种站在清幽的亭子里看着院子里的白雪红梅的欣赏，我还从来没有在合唱中体会过那种被裹在音符的洪流里被乐句推着走，就像在水上乐园的滑梯上不受控制飞快加速滑下来的感觉。但是人对于音乐的感受真的太太主观了，所以感觉也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怎么会没有呢？你这种就是很典型的有基本音乐素养但是对声乐或者合唱接触比较少的人呀。” 丁茜目光笃定地开看着汤晓。“你练了很多年钢琴吧？”
“对……但是我可以知道推理过程么？”
“没有严丝合缝的推理。我见过你几次，每次你的指甲都精心做过，但是很短，所以猜测一定有什么不可以留长指甲的理由。对了，接下来十一长假你都在学校么？”
“在，有事？”
“合唱队十一要加排，但是钢伴临时有事必须要回家。合排在假期后四天的晚上，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临时客串一下？”
“好啊。” 汤晓答应了之后才想到李抒这个人的存在，合唱队男高声部长，自己的前男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