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已经八十岁了,但身子还算硬朗。可他的老伴儿却不行了,年纪大了一身毛病,年初的时候就住进了医院。
“你说你啊,这辈子我都陪你进了多少趟医院了。”老陈头坐在白色的病房里,手里削着苹果,银白色的小刀在果皮见上下纷飞,晃眼的反光偶尔扫过老陈头的眼睛,刺得老陈头皱眉头。
“又没让你陪,你回去好了。”床上的老伴儿给了他一个白眼,深处颤巍巍的手,想拿老陈头手里的苹果。
“哎哟老太婆你就别动弹了,我给你削。”老陈头埋冤了句,把削好的苹果再切成小丁儿,用床边的牙签叉了一块儿,送到老伴儿有些起了皮的嘴唇边儿。
“张嘴,老公主。”老陈头的嘴总是不饶人。
“得嘞老陈子。”老伴儿的嘴也闲不下来。
阳光照进屋子里,安静了病房里漂浮着的灰尘,融化了窗帘上的常青藤。
“今儿下午医生来怎么说啊。”老陈头问。
“没怎么说,说还行。”老伴儿吃力地把身体转到了另外一边,估摸着是想换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医嘱呢?”
“忘了放哪儿了,哎呀都说了还行。”老伴儿把头埋进了枕头里,不出声儿,怕是睡着了。
老陈头见老伴儿没反应,便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呆。
人老了,便容易发呆。
说来也奇怪,剩下的时间明明越来越少,可是却越来越放肆的浪费起来,连发呆这种事,一做都能一下午。
说是发呆,也不对,老陈头是在想以前的事儿。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着老伴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老伴儿啊,哎哟那叫一个漂亮,跟仙女儿似的,看的老陈头眼睛发直。
几十年过去,那时候的仙女儿,也老了。风雨在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皱纹,岁月在身上刻下了不能复制的佝偻。
那时候的小仙女儿,最终还是蹉跎成了现在的老公主。
不过还好,从小陈子变成老陈子的自己,看老公主,还挺顺眼。
想到这,老陈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花儿。
老伴儿究竟得了什么病,老陈头其实不怎么清楚。
老陈头没啥文化,那些医生嘴里蹦出来的词儿又总是一长串的,八十多的老陈头哪能弄清楚。
不过每次他看医生皱着眉头的表情,心里都不大舒服,想骂人。
老伴儿每次也总说没事儿或者还行,搞得老陈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可是他却不敢骂自己的老伴儿。
几十年,他从来不敢说自己老伴儿一句不好。
但是老陈头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总觉得自己知道点啥,但他又不敢告诉自己,这究竟是啥。
窗没关紧,风吹的有些大,老陈头从发呆中醒来,慢悠悠地直起身,想去关窗。
老公主也不知道冷,动都不动一下。老陈头郁闷地想。
老伴儿是特别怕冷的,就连夏天到了晚上都不让老陈开空调,搞得老陈只能用蒲扇摇啊摇,要了好几十年。
再说了,现在可是秋天啊。。。。。。
然后,他停住了。
他猜到什么了。
所以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了。
老陈头转过身去。
他终于知道心里有啥不舒服的了。
他知道老公主有很多病。
他也知道老公主的病很严重。
可他总觉得,老公主一直在自己旁边,张着嘴要自己削苹果,再切成小块儿送到她嘴里。
他真的没想到,老公主就这么突然的走了。
他心里的不舒服,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的不舒服,是不敢。
不敢告诉自己老公主真的要走了的事实。
老陈头走到床边,摸了摸老伴儿的头发,有点干。
“老公主,醒醒。”他轻声喊。
“今儿晴天,老陈子带你出去走走。”
说完,他闭上眼,靠着仿若睡去的老伴儿,微微打起了鼾。
窗外,一排白鸽飞起,穿过阳光,进入云层。
屋内,一滴眼泪落下,穿过人海,进入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