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是那种爽快利落的倾盆大雨,也不是情意绵绵的如丝细雨。它淅淅沥沥的,带着执拗的、不肯停歇的倦意,绵绵不绝地落着。雨点打在楼下那几片肥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沉钝而闷实,像是不耐烦的指节,一下下叩着这灰蒙蒙的午后。
这雨声入耳,并不催人眠,反倒将心里那点无所事事的闲情,都搅得黏稠起来。案头摊着一本看了半月还停在原处的书,纸页间似乎也氤氲着潮气。索性丢开手,任由这倦意在周身蔓延。
忽然便想起幼时在乡下的雨了。那时的雨,总带着一股天真烂漫的野气。夏天的雷雨最是有趣——先是天色猛地一暗,乌云如泼墨般从天边滚滚而来,接着“喀啦啦”一个霹雳,震得人心头一凛。雨点随即砸下,又大又密,打在院里的石板上,溅起老高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热腾腾的土腥气。我们这些孩子,光着脚丫在屋檐下窄窄的干地上跑来跑去,伸手去接瓦楞上流下来的、断了线似的雨水,凉丝丝的。若是雨势稍歇,便迫不及待冲出去,专找水洼去踩,溅得满身泥点,换来母亲几声笑骂,心里却是快活无比的。
那时的雨,是一场热闹,一种游戏;而今的雨,却只是一片背景,衬着静默的、灰蒙蒙的时光。它不再与嬉戏相关,只与凭窗的独坐相伴。它带来的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一种无所不在的、微凉的潮气,仿佛能渗进骨头的缝隙里。
这大约便是心境的不同了。古人词里说:“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情境迥异,听雨的滋味自然两般。我而今虽未至客舟听雨的壮年悲凉,却也早失了歌楼上的那般无忧无虑。这雨声入耳,勾起的只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不成片段的思绪,像水里浮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雨声似乎更密了些。对面楼的窗子里,已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一格一格的,像缀在灰色幕布上的琥珀。那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化开,显得格外柔和。街上偶尔有车驶过,轮子压过积水路面,发出“唰”的一声长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散在这无尽的雨声里。
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但看这天色,怕是还要耐心地、绵长地落下去的。我忽然觉得,这么静静地听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似乎也好。这雨,仿佛将世界的喧嚣都推远了,只留下这一隅属于自己的安静。这安静里,有潮润的倦,也有淡淡的、说不清的安恬。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我也懒得去换。只是依旧靠着窗,听着那一片淅淅沥沥的、天地间最单调也最丰富的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