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不下雨的七八月空气闷热,黏糊糊的让人难受,在这称为“桑拿天”的月份里,更加想让人离开这里,到一个清凉的地方去,哪怕是去流浪。
在北边城郊一个被外界称为是流氓文艺青年集散中心的公寓,有一个分成不同工位的工作室,不同的工位有不同的人在,这是他们集体租下来的一个工作室,工作室成立之初就是为了收纳他们这些有理想而贫穷的青年艺术家。
当初成立工作室的目的是改变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当然,首先是改变自己的生活。
他们当然可以在自己家里进行自己的艺术事业,但他们一致认为集体工作的形式有助于激发他们的灵感,于是他们就这么每天挤在一起,乱糟糟的说话交流,或者圣徒一样的沉静下来工作、创作。
米罗是个画家,刚开始给人的是一种干净纯洁的阳光青年印象,没想到渐渐就显露出了他的流氓本性,而且是由内到外的黄,他说自己长的太帅了,所以要带个避孕套防身。他开了一个网上商店,买飞机杯,打出的广告语是“一杯子,一辈子”,被买家骂惨了,说这是咒他们一辈子单身。
最近他这个连女人都没摸过光棍汉在网络上冒充着情感专家,给那些中年大叔妇女提供度过婚姻危机的建议。
喂喂是一名美工设计和插画师,正在筹划出版自己的插画集,她说她刚毕业的时候特别傻,到一家公司去应聘,老板说公司有暑假她都信了。
艾妮则是个女技术狂人和服装设计师,爱喝泡面汤,说她要开发一个fuckbook,供大家约炮使用。
小格在做人体摄影和风光摄影师的同时,还在写他的色情小说,他说,如果还在古代,我会去妓院体验生活。说起他写色情小说时的动机,他说,在道德与法律之间,我选择人性。
可是工作室的这些人看了小格的小说后,艾妮说:
我没看到文学,只看到了赤裸裸的色情。
喂喂说:
"我早就越来越发现你有创作色情文学的倾向。"
米罗说:
"假文艺,真色情。"
小格却说:
"你以为容易呢?每一个黄段子都需要用十万个正经字去冲淡。"
又是闷热的一天,那台老旧的落地大电风扇缓缓的呼呼的吹着,艾妮手里捧着一本英文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读的津津有味。
"我们宿舍这次考试全挂了。"
小格走进来的时候说:
"像一群绝望的猪。"
小格继续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宿舍里人的生活就像屎一样,每天的精力只靠吸烟喝酒打飞机发泄,而不是爬在书桌上学到精疲力尽,这怎么能和其他努力的人比?"
米罗看见小格进来,对他招手:
"快来!红酒就花生米!"
工作室的那几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小格没理米罗,说:
"难道艺术家就都该穷困潦倒吗?还是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太多的艺术家?"
小格又把鸡蛋打到杯子里冲着喝,将其称之为"淡定茶"。
米罗倒着酒说:
"不是艺术家都应该穷困潦倒,也不是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太多的艺术家,只是因为你的艺术太一般。你没有带给别人改变,别人当然也不会带给你改变。"
喂喂爬在桌子上眨着眼睛说:
"艺术家就像是美丽的花朵,多多益善,但有时并不是必须的。"
她画了一晚上的画,眼睛红红的,像刚刚哭过。
艾妮眼睛看着书说:
"不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抹黑生活。生活赐予你的绝对比它从你身边夺走的多。"
过了一会,艾妮放下书伸了大大的懒腰,像充满了电一样精神振奋的说:
"要不咱们去西藏吧!"
艾妮又开始动员这帮人跟她一起去西藏,她说自己老梦见一个藏族孩子走丢了,然后在她梦里哭着要回家。
"是啊,日常的生活麻木了我们的双眼,我们需要路上不同的风景刺激一下已经休眠的神经。"
喂喂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小格还是像往常那样不以为然:
"去西藏干什么?!"
"去西藏写生,去西藏呼吸那里的空气,去西藏看那里人们的生活,去西藏睡一觉,去西藏做一个长长的梦。"
艾妮看着屋顶像看见了西藏一样犯痴的说。
米罗说:
"去吧,我的一个同学去年去西藏,在路上睡了许多性饥渴的女文艺青年。朝圣的路上也总是充满艳遇。哈哈!"
小格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咬了一口昨天吃剩的梨说:
"去西藏又有什么用呢?到哪都逃脱不了这个无聊世界的束缚。"
艾妮说:
"旅行,是为了让自己觉醒。"
喂喂说:
"生活就像是一个黑洞,没什么能够逃离它,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能逃离生活。"
小格吃完了梨,擦擦嘴说:
"梦是个好东西,能帮助你理解生活,但别太多了,多了就迷失了。"
喂喂望着窗外说:
"这鬼夏天,要是天气一直都像一早一晚那么凉快该多好。"
艾妮说:
"根据我的第三十六感,今晚会下雨。"
然后,夜里真的下雨了。
时间飞快,转眼进入深秋,又是阴冷的一天,小格进到工作室屋子的时候,艾妮在炉子上煮面吃,正长长的捞起一根面落在嘴里,看那表情是在说可以吃了,米罗在没有画完的油画前打着瞌睡,口微微张着,像是在笑。
"我和我的新女友分手了,她说我尽是不疼不痒,无病呻吟的瞎写。"
小格蔫头耷脑走进来,一头营养不良的头发,他有几天没来工作室了。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喂喂刚买回来的鲜牛奶,拧开喝了一口,看着窗外,没头没脑的说:
"我以前有好多机会能糟蹋好多姑娘,但是我没有,我现在很后悔。"
神情和语调疲惫的像尼古拉斯·凯奇一样。
米罗被吵醒,揉揉眼笑着说:
"哈哈,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后悔人生了。"
小格说:
"为什么女孩难追?"
米罗说:
"你他妈的想操人家能不难吗?"
小格说:
"平凡女子,我会看着上,但不会看上。"
小格喝完最后的牛奶,抹了一下嘴说:
"我受够了平庸。"
喂喂在打电话,她说:
"谢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无聊的日子,虽然这本身也挺无聊的。"
挂了电话,喂喂看着小格说:
"真巧,我也分手了,这下好了,又要自己哄自己睡觉了。"
小格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女朋友曾经送给他的摆在桌子上的一支平淡无奇的花瓶,上面写着爱情两个字,他问喂喂:
"你说这两个哪个更容易碎?"
喂喂笑了一下说:
"每一秒都是一个开端。"
米罗做了个鬼脸大笑着说:
"爱情让人变成傻X啊!"
小格用手揉了一下脸说:
"我就是那种害怕孤独终老的人。"
艾妮突然问了一句:
"家常便饭的便是大便的便吗?"
米罗望着小格说:
"爱情中要自尊自爱,而不是自作多情。"
小格说:
"我还知道,爱情中要以自我为中心,不要委屈求全。"
喂喂瞥了一眼米罗说:
"失败者总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
米罗故作无耻的笑着说:
"何以解忧,唯有AV。"
小格说:
"当一个男人蠢得只剩下性欲的时候,他已经和动物差不多了。"
艾妮接过话说:
"把你玩游戏和看小黄片的时间用在你该干的事上,你早就是专家了。"
喂喂也说:
"就是,何不把荷尔蒙的冲动用在艺术创作上。"
小格说:
"咱们去聚餐吧。"
喂喂吐了吐舌头说:
"但是少喝点酒,我可怕了你和米罗的自杀式喝酒。"
吃饭的时候小格又扯开了,连续灌了两杯酒,完全忘了喂喂刚才让他少喝酒,小格醉红着脸说:
"我觉的生活一会离我们近了,一会又离我们远了,生活到底在哪呢?生活到底是什么呢?生活就是一堆屎,你就是屎里的蛆,什么时候屎干了,屎完了,你也就死了,当然除非你变成苍蝇,但是你还是在跟屎打交道,你离不开屎,生活不是一块蛋糕,那是别人的生活,你的生活就是一堆屎,一堆你挣扎着也脱不开的屎,你被粘死了,你跑不掉的,你只能死在这堆屎上。
我发现我渐渐的由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咒骂生活的人。
有时候真感觉二十多岁就开始中年危机了。"
米罗醉意熏熏的说:
"如果逃脱不了生活的强奸,那就不要反抗,反抗只会给强奸者带来更多快感。"
小格却说:
"生活把我强奸了又怎么样?我只是失去了贞操,命还在。"
小格又喝了两杯酒,崩溃似的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痛苦,但就是很痛苦。
我现在对自己很不满。"
艾妮说:
"别这么说,世界总需要有人去改变,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喂喂说:
"别情绪化,我们总是等着生活去变好,但是不去努力生活又怎么会变好?"
米罗也喝了一杯酒,打了个嗝说:
"谁不是幻想着解放全人类却过不好眼前的生活?"
"要不咱们去西藏吧!"
艾妮又开始说了。
米罗说:
"哪天去西藏?"
喂喂说:
"哪天去西藏?随时都可以去。"
小格一直不喜欢这个话题,他说:
"不去西藏能死吗?不去巴黎能死吗?不矫情能死吗?在哪不是活着?在哪不都一样会死吗?"
停了一下,他又说:
"不去西藏会死吗?"
"会。"
米罗突然答了一句,他一直对去不去西藏无所谓,今天却很坚决的表示要去。
小格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他脸红脖子粗的对米罗说:
"去西藏一次就能挽救你的人生吗?去西藏不就是为了在路上睡姑娘吗?去西藏一次就能结束你的单身吗?去西藏就你就会改变吗?"
米罗淡淡的说:
"不知道,只有去了才知道。"
小格注意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好,就说: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一个人想去旅行,缺的真的不是决心,而是钱。现在我还不能乱花钱,我要攒钱去留学。"
米罗说:
"这我支持你,但要上就上个名牌大学。"
小格说:
"嗯,我想读许多书,然后做个流氓。"
米罗笑了,说:
"小时候老师问我长大的理想是什么?我说做个流氓,老师就批评我,我说别批评我,这总好过当个教师了,然后我让老师打了一顿。"
大家笑了半天,过了一会,喂喂说:
"文艺青年唯一的可悲之处就在于物质的贫穷吧。"
小格说:
"最起码我们看起来还很有钱的样子。"
艾妮说:
"这就好比你一个有钱,个头高,外表完美但鸡鸡很小的老公。"
喂喂说:
"惦记太多,难免迷失。"
米罗说:
"我希望死了能埋在珠穆朗玛峰山脉一个晒的到太阳的高坡上。"
喂喂问:
"为什么?"
米罗说:
"空气好,没污染,地方高,景色好。"
小格酒劲又上来了,说:
"你去了就污染了。"
艾妮轻轻的叹了口气:
"哎,生活与被生活。"
第二天,大家都无所事事的坐着。
喂喂捧着一本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读的快要流泪。
除非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否则你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浪费你的生命,你就没有生活。小格在电话里不知道在对谁说。
艾妮在桌面上摊放着萨尔瓦多·达利光怪陆离的画,默默的看着。
米格突然说他不想写作了,喂喂对小格说,好好写吧,说不准哪天就出名了。小格说,我不要名,我要钱。
米罗做完他每天必做的五十个俯卧撑,站起来说:
"这年头,搞纯文学就是死路一条。"
说完他还觉的不过瘾,又加了一句:
"纯艺术也是。想吃饱喝足睡小姑娘,搞纯商业。"
小格说:"纯商业就好?"
米罗笑了一下说:
"要不说你书白读了呢。人太现实了,从每个细胞那里开始就都那么现实,现实是本性,要是不现实你就会死去,被饿死,被算计死,被淘汰死。"
小格表示无话可说。
喂喂放下手中的书说:
"你最好写长点。"
小格问:"为什么?"
艾妮说:
"因为写短了就更没人看了。"
米罗说:
"写长了才没人看呢。"
小格转过身打开电脑说:
"真想一夜之间就把我想写的小说写完,然后再去开始这庸俗的生活。"
喂喂又拿起书说:
"许多人都会渐渐的放弃,妥协,因为生活太强大了。"
“别他妈老是觉的整个世界都等着你去拯救。”
小格突然激动起来。
“先管好自己吧。”
然后又突然颓废了。
大家静静的都没再说话。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秋雨,风冷冷的。
喂喂小声对艾妮说,昨晚她睡不着,拿她前男友送给她的那支粗钢笔自慰,然后第二天醒来那支钢笔还插在她那里。
艾妮对她说你是想男朋友了吧。
喂喂说,才不是,我是想他那儿了。
说完她们俩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米罗听见了,喝了一口水,然后双手枕在头后面,背靠在椅子上看着艾妮和喂喂,露出了看起来很纯洁的笑容。
几天后,他们出去看银杏树叶,路过艺术区的时候,小格他们去看周岩的乐队在路边的演出,周岩原先也在工作室里,后来乐队练习太吵,就自己搬出去了,他们到的时候,正听见周岩说:
"我们是街头乐队,就是以盈利为目的,赤裸裸的金钱主义,我们不会披着艺术的外衣赚钱。"
接着就开始演唱一首小格从没听过的外国摇滚。
小格和周岩他们假装彼此不认识,然后隔一会在周岩的吉他箱里扔一些钱,好让路过的人也扔一些钱进去,然而收获甚小,于是小格他们隔一会去一个再把扔到吉他箱子里的钱捡回来。
周岩演出结束后,他们又去大醉了一场。
第二天,大家来到工作室的时候,头都还昏沉沉的,嘴里酒气冲天,这时有人冲进工作室,大吵大闹,原来米罗把别人的女朋友睡了,让人家找上门来骂。
那是一个满身肌肉,四肢发达,头脸油光水滑的家伙,这些人一看就是那种自认为小日子过的还不错,每次健完身都要吃一小盆牛肉,对社会没什么贡献,把身体练的壮壮实实的只想日姑娘,而且虚伪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骂指着米罗说:
"最受不了你们这帮伪文艺青年装逼,头按铁轨上让火车压死你。"
米罗回骂他:
"你就是一头猪,吃饭睡觉日姑娘,败类。"
那个家伙就冲上来打米罗,米罗醉的厉害,一拳没挨就自己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了,小格摇摇晃晃的去拉架,却挨了几拳,那家伙上去跺了米罗几脚,这时治安员来了,把那个家伙架了出去。
小格捂着被打肿脸,自嘲似的说:
"说时迟那时快,抓紧时间谈恋爱。"
米罗稀里糊涂的躺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说:
"谈恋爱没意思,上床有意思……"
就这样,冬天来了。
北风中,小格提在手里的早餐像垃圾袋一样摇摆。他还是每天来的最晚的人。
这几天,有一个下三流作家在网络上大肆宣斥小格抄袭她的作品,小格回应说:
"我是抄袭了,但是没有你的,不好意思。"
而米罗上次被那个家伙打了以后,整天一副好像被谁操了的表情,每天痛骂富二代。
喂喂每天来的最早,这会正饱饱的补了一觉,充满了能量。
艾妮站在窗户前喝着热茶,看着窗外北风吹动的树条说:
"没雪的冬天该是多么单调。"
阳光依旧美好,生活依旧很糟。
一天早上,小格站在窗前,呆呆的说:
"绿了……"
米罗说:
"什么呀?帽子么?"
小格回头看了一眼米罗,然后说:
"树枝……"
喂喂来到窗前说:
"嘿!天暖和了,我要骑着车子,游大街逛小巷。"
这时艾妮走过来也看着窗外说:
"太好了!春天又到了!咱们去西藏吧!"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艾妮。
就这样,第二天他们坐上了去西藏的火车。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