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车最后停住的地方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河滩。
遍地青草,开着黄黄的小花的蒲公英点缀其间,远处的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哗啦啦地流淌。对岸,同样开阔的河滩上是连成一片的草绿色的军用帐篷,用伪装网和碗口粗的竹竿搭成的营门两侧,巨大的横幅标语格外有气势:使命重于山,牢记使命建设一流劲旅;战场无亚军,瞄准战场锻造无敌铁拳。
乖乖,这才有了军事行动的感觉!我想,在学校课本上的遥远年代里,边塞诗人们关于“梦里号角连营”之类的句子,想必也是在这种环境中一挥而就的吧?不过,那都是人家的事儿。我知道,河那边是红军旅的地盘,那些人早我们一天到达,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却把个宿营地整治得如此气派。
相比之下,我们蓝军营的这一队人马,好像就成了后娘手里的孩子,舅舅不疼,姥姥也不爱,没人管没人问。
我们这些人都是在今天早上起床之后,突然接到了通知。连队干部简单念了一遍通知,我们就打起背包,带上个人的全部物品,在大操场集合了。事情突然吗?细想想也不全是,此前似乎听到了一点动静儿,谁也没拿着当回事儿,更像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在机关办公楼前的大操场上点过名,上了车,这才知道,转眼的功夫,我们就成了河对岸营盘里那些革命战友的对手啦,说白了,就是昔日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的那一帮人的敌人。
田营长从驾驶室里出来,招呼着让我们下车。大家像是一路上把全身的骨关节都搞出了毛病,下车的动作完全没有了半路“放水”时的争先恐后。一个极不情愿地跳下了车,有的扭腰,有的踢腿,有的撅屁股。不过,有一个二级士官,竟然潇洒地在草地上来了个倒立。上衣退下一截儿,细腰,腹肌隐隐。暂停一分钟后,他说,这是把以前的倒霉事儿统统倒掉,再也犯不着跟连队那帮子小干部费唾沫星子啦!那士官还说,哎呀,这个地方山又青水又秀,真他娘地大大地好!
王雄上尉是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他紧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嘬着腮帮子,一脸害了牙疼病的样子。
“都不要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我看着心里难受,有什么大不了的呀?”田营长像个拳击运动员一样前后左右地摇转着脑袋,说:“当一名蓝军就屈了你这块材料吗?都去河边上对着红军旅的大营放放水,哈,对吧?你们不是都觉着原单位对不住你吗?现在哪,把以前的是是非非都放到河里去,咱们重拉桌子,重新摆宴席,练兵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谁是英雄好汉谁是狗熊软蛋,让你今后的实际行动说话吧!”
这话好,说得人心里暖暖的,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营长话一出口,大家就撒开脚丫子奔向河边。刹那间,河面上漂起了一片白沫。
再回到停车之处,未等田营长开口,魏永林就嚷嚷着肚子都饿瘪了,还说,要不是小二哥帮忙给挑着裤腰带,裤子早他妈掉到小腿肚子以下啦!
“别吵了,呈三路集合!由一连连长王雄安排任务,争取一个小时之后开饭!”田营长一下子阴了脸,厉声喝道。
仍然垂头丧气的王雄上尉,还是一脸的不情愿,他从营长手里接过了花名册,说:“我点个名,点着谁,谁就站到所属连长的后面去!”
“王木耕,营部书记,站到营长后面!”
什么?什么?营部书记?扯什么淡?营部书记可是班长级别啊,怎么让我一个新兵蛋子去干这个差事?
我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先到了营长的屁股后面。这时,营长低声对我说:“我现在的职务是蓝军营长兼教导员,我也不能当光杆儿司令,手底下怎么也得有人来跑腿儿嘛,对吧?你这个营部书记呢,就相当于我的办公室主任啦,好好干吧,伙计!”
啊?我心里一阵不自在,如此说来,你就是一个光杆儿司令嘛……队列中,只听见魏永林在嘟囔:“日怪得不轻,咱不是蓝军吗?咱不是河那边的敌人吗?咱是外军啊,外军也有教导员?外军应该带一个牧师才对呀,还办公室主任?嘁!”说完这些,魏永林似乎还不解恨:“我一听教导员这三个字儿,就烦,烦!”